次日·晨光微熹
凝香居通往正院的碎石小径上凝着清露,晨光穿过枝叶,在湿漉漉的青苔上投下碎金。
顾寒知莲步轻移,月白裙裾拂过微凉的苔痕。
阳光在她苍白小脸上跳跃,映得眼底那抹疏离愈发分明。
“姐姐!姐姐!”清脆的童音破开晨雾。
顾寒知循声望去,水生正牵着文哥儿往君子轩方向去。
六岁的小娃娃一身簇新宝蓝小褂,唇红齿白,活像个玉雪堆成的粉团子。瞧见她,小脸瞬间点亮,挣开水生噔噔噔跑来。
眼底漾开一丝真切暖意,转瞬即逝,顾寒知优雅蹲身,视线与他齐平:“文哥儿早,去念书了?”
“嗯!水生哥送我!”文哥儿用力点头,脸蛋跑得红扑扑,乌溜溜的眼珠盛满孺慕,“姐姐,先生夸我昨日文章背得好!”
“文哥儿真棒。”顾寒知嗓音放得又轻又软,在他亮晶晶的注视下,变戏法般从袖笼摸出个精巧油纸包。麻绳解开,油纸层层剥开——
一股奇异的甜香霸道地漫开,奶香裹着焦糖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油纸里躺着几颗琥珀般晶莹的小方块,周身裹着细密糖霜,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文哥儿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成“o”型:“姐姐……这……好香!”
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顾寒知oS: “小正太养成计划√!商城牌焦糖奶糖,穿越者哄娃必备!油纸伪装满分!人类幼崽这清澈愚蠢的眼神,简直宅斗泥潭里的一汪清泉!”
她拈起一颗,递到文哥儿嘴边,声线温软诱哄:“这是‘凝露糖’,外头可吃不着的好东西。念书累了偷偷含一颗,提神醒脑。不过,”
她指尖轻点他鼻尖,佯装正色,“记得漱口,不然先生打手板心,姐姐可不救你。”
文哥儿“啊呜”一口含住,奶香焦糖在口中炸开,幸福得眯起眼,含糊不清地甜喊:“谢谢姐姐!姐姐最好啦!”
水生在一旁憨厚地笑:“二姑娘真疼文哥儿。”
顾寒知宠溺地揉了揉他柔软发顶:“快去吧,别迟了。好好念书。”
看着小娃娃一步三回头、蹦蹦跳跳的背影,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勾:“啧,一点积分一大包,血赚。”
正院暖阁内檀香袅袅,隐约夹杂着早膳的余味。
顾老夫人端坐主位,手持念珠,气定神闲。
芳姨娘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顾秀云捏着块枣泥糕小口抿着,眼风却似有若无地瞟向刚进门的顾寒知。
“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顾寒知敛衽行礼,仪态端方,一丝不苟。
“快起,”顾老夫人放下参茶,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带着惯有的审视,“脸色瞧着还是差些。昨儿河畔风大日毒,可累着了?回去用安神汤了?”
顾寒知顺势微垂螓首,声音轻软却吐字清晰:“劳祖母挂心。孙女不孝,让您记挂了。昨日只是日头略猛,歇一晚已觉清爽。安神汤也用了,现下并无妨碍。”
老夫人嗯了一声,微微颔首:“那就好,身子骨弱,仔细将养才是根本。”
旁边响起一声刻意放软、甜得发腻的轻笑:
“姐姐自然是体弱的,金尊玉贵的身子嘛~”
顾秀云放下半块糕,捏着素绢帕子慢条斯理地沾了沾一丝不染的唇角,杏眼斜睨向顾寒知,“天真烂漫”地感慨:
“哪像我,皮实得很!昨儿在龙舟边上,跑前跑后只想着给大哥哥递盏茶水、递块帕子擦擦汗,忙得像个陀螺!
晚上回来照样生龙活虎,倒头就睡,连个梦魇都不曾有!”
芳姨娘立刻板起脸,语气却软绵绵地:“秀云!怎么说话呢!没规矩!
你姐姐那是落水伤了根基!能跟你这野马驹子似的撒欢比吗?还不快给姐姐赔不是!”
说着,眼风飞快地扫过老夫人神色。
顾秀云盈盈起身,对着顾寒知规规矩矩福了福,脸上堆满甜笑,话里却藏着针:
“姐姐莫怪妹妹心直口快,妹妹就是心疼大哥哥操劳辛苦嘛~ 倒是姐姐后来瞧着那般倦怠,想是河风烈了些,姐姐这身子骨……唉,真叫人心疼,日后……”
她恰到好处地住了口,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饱含“担忧”的叹息,那“日后如何生养”的恶意揣测,已无声地塞进在座每个人的耳朵里。
暖阁空气骤然凝滞。老夫人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芳姨娘端茶的手悬在半空。
嚯!茶艺段位飙升啊!‘我贤惠我体贴’+‘你体弱你不中用’组合拳!
这明褒暗贬的功夫,搁现代能拿金茶奖了!
递水擦汗?
顾变态那洁癖精没当场用艾叶水给你洗手都是奇迹!
恰在此时,一道温润平和的男声如清泉注入:
“河畔风疾,久待易侵寒邪。 二妹妹身子单薄,自当仔细看顾。”
顾云舟一身竹青杭绸直裰,步履从容踏入。
他先向老夫人行礼,旋即目光淡淡掠过顾秀云,
“至于三妹妹……”他语调依旧温和,仿佛在分派一桩寻常家事,
“既觉精神如此健旺充沛,后日园子东墙根下那几片疯长的蒿草正愁无人打理,积肥的土坑也需人看着翻搅匀实。
这差事交予你,也算为家里分忧了。 祖母意下如何?”
“除……除草积肥?!还要……翻搅?!”顾秀云脸上血色“唰”地褪尽,惨白如纸!
她一个自诩的娇小姐,去干粗使婆子的活?
守着臭气熏天的粪坑?
这简直是扒光了脸皮的羞辱!
她求救般看向芳姨娘。
芳姨娘也懵了,那点假笑僵在脸上,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
顾云舟这话,夸你“精力健旺”让你“分忧”,理由光明正大,堵得人哑口无言!
老夫人看着孙女煞白的小脸和儿子无懈可击的神情,心下明镜似的。
她本就对芳姨娘母女微词,此刻更觉顾秀云不知进退、惹是生非。
她淡淡颔首,语气不容置喙:“云舟思虑是。秀云,你哥哥既派了差事,后日便好生去做,莫要躲懒,也收收性子。”
顾秀云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被芳姨娘死死掐住胳膊才没瘫软。
她死咬下唇,看向顾寒知的眼神淬了毒,却再不敢吐半个字。
顾云舟恍若未见,目光转向顾寒知,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二妹妹可好些了?”
顾寒知适时抬眼,眸中漾开一丝依赖的波光:“谢谢大哥哥关怀,已无碍了。”
就在此时!
长兴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暖阁门口,对着顾云舟无声一躬,嘴唇快速翕动几下——显然在禀报紧急要事!
顾云舟脸上温润笑意纹丝未变,眼神却骤然一凝,他极快地、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顾寒知!
那目光深沉似渊,裹挟着洞悉一切的审视与一丝……令人心悸的玩味探究。
顾寒知有点紧张: “查户口的速度开5G了?昨天下午的事,今天一大早就有回音?
长兴报的什么?安平?那嬷嬷?还是……更早埋的雷?!
那眼神……顾变态知道了什么?!”
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甚至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顾云舟收回目光,对老夫人温声道:“祖母,孙儿前头还有些琐务亟待处理,先行告退。”
又对众人略一颔首,转身便随着长兴快步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裹挟着未知寒意的风,瞬间卷走了暖阁里最后一丝暖意。
暖阁里,只剩檀香袅袅与一片死寂下暗流汹涌的心思。
顾秀云低垂着头,肩膀细密颤抖。
芳姨娘脸色铁青,指节捏得帕子发皱。
顾老夫人端起茶盏,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
顾寒知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刚刚萌芽的片刻轻松,已被顾云舟那一瞥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