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南·宴仙楼
午后暖阳透过茜纱,给\"醉芙蓉\"雅间镀上暧昧的金边。
奢靡的沉香混着歌妓的冷香、瓜果酒香,精心粉饰着这销金窟的糜烂内里。
绸缎巨贾赵老板陷在锦缎堆里,笑得像个泥塑的弥勒佛。
刺眼的是,他身旁的歌妓\"翠羽\":鹅黄襦裙衬着茉莉簪,本该楚楚可怜,此刻却面白如纸,脖颈绷紧如待宰的鹅,汗珠顺着颤抖的太阳穴滚落。
赵老板的指间懒洋洋转着一柄白玉折扇。
那冰冷的扇骨头子,正极慢地划拉着翠羽搭在身前的皓腕内侧
——顺着筋络,一寸一寸,爬向她绷紧的肘弯嫩肉。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呃……\"翠羽猛吸半口气,身子惊弓般一缩,牙根深深陷进下唇里。
赵老板恍若未闻,慈眉善目。
扇骨悠然抬起,扇头却精准落点在她紧并的大腿外侧裙料上,不轻不重地按着,顺着丝绸纹理旋磨。
动作轻柔得下流,如毒蛇挑逗濒死的蛙。
密集的汗珠从翠羽额头砸向下颌,裙下双腿筛糠似的抖。
今日天气凉爽,她后脊的冷汗却早已把里衣粘在皮肉上,黏腻冰凉。
她死死盯着脚下波斯地毯繁复的花纹,目光虚浮得像溺毙前徒劳地抓稻草。
雅间门无声滑开。顾云舟玄青的身影似孤峰陡然切入这奢靡画卷。
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赵老板温煦笑容下的折扇、翠羽额角坠摇欲滴的汗珠
——那一幕龌龊,了然于心。
眼底古潭沉寂,只余一丝淬冰的讥诮,快得旁人无法捕捉。
\"顾贤弟!\"赵老板手腕翻花,白玉扇\"啪\"地收拢,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千遍。
他热情洋溢地招呼,同时极其自然地抬脚轻踹了下翠羽裙摆: \"还愣着?给顾少爷看座!\" 如同使唤阿猫阿狗。
翠羽如蒙皇恩大赦,腿软得几乎跪倒,慌乱地用手背抹汗,脸上红白交错:\"是…是!\" 她几乎是扑到顾云舟座前搬椅子,动作凌乱,额角新汗在光下晶亮如珠。
顾云舟步履从容落座,视线平静掠过翠羽湿透的鬓角,如同拂过一粒尘埃。
他正对红玉。红玉怀抱琵琶,《春江花月夜》的曲调依旧清越空灵。
两人隔着香雾对视一瞬,交换了一个无声的风月场密码
——熟客与伶伎的心照不宣。
\"赵兄今日好兴致。\" 顾云舟唇角含笑,目光清澈地投向赵老板,仿佛刚才那幕戏从未入眼。
赵老板豪爽大笑:\"贤弟来迟!罚酒三杯!\"
他亲执鎏金双鱼壶,稳稳为顾云舟面前的薄胎青瓷莲花杯注满琥珀浆液,\"陈年桑落,最配贤弟风雅!\"
顾云舟指尖轻叩光润的包金桌沿,敲出玉磬般的清冷声响,不动那杯酒。
反而倾身向前,显出几分苦恼自嘲:
\"赵兄美意,心领了。临出门家祖母耳提面命半日,说得我心头打鼓,倒让您老见笑。
\" 声音压得刚好,不扰琴音,字字清晰。
\"哦?老夫人何至如此?\"赵老板眼神锐利一闪。
顾云舟叹气,声音又低几分,眼神却意有所指地扫过这片\"温柔乡\":
\"唉!正议亲呢,正经清流人家,讲究个'规矩'二字。
城中忽起流言,说什么某家公子'流连声色'、'耽于逸乐'……
老人家怕,怕这些脏唾沫星子污了我这身白衣,坏了秦晋之好。\"
他自嘲一笑,指尖点桌:\"小弟我也疑心过虑了?可您老江湖最明白
——这世道啊,一百张嘴也顶不过一声闲屁崩得响!
譬如今日,您我不过听个清曲叙旧,传到那些嚼舌根的婆子官媒耳朵里?\"
顾云舟唇角勾起冰冷的镰月弯钩:\"'顾少爷与商贾狎妓宴饮,放浪形骸'!
风雅?哈!风雅穿肠过,下作留万古!清白?\"他喉间溢出一声冷嗤,
\"清白那叫一个易染污!\"
赵老板脸上那层温煦的油彩,瞬间被这番话刮了个干净!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直插他心窝子!
\"流言\"——分明点他赵胖子的\"宴仙楼风流\"!更是暗指他刚才那龌龊手笔!
\"清流门第\"、\"规矩森严\"——直接把这锅扣他赵某头上!带坏了顾家少爷,坏了好姻缘?
\"狎妓宴饮,放浪形骸\"——八个血淋淋的大字,成了索他命的铡刀!
顾云舟那句\"譬如今日\",轻飘飘把他赵某人从\"陪客\"变成了\"首恶教唆犯\"!**
\"清者最易被污\"——诛心!
顾云舟一尘不染,那污垢打哪来?
只能是他赵胖子这坨臭肉引来的苍蝇屎!
赵老板的肥躯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冷汗瞬间浸透中衣,一股恶寒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他那点披着\"体面\"外衣的下作把戏,在顾云舟这雷霆一击下,简直蠢得冒泡,脏得发指!
这哪是赴宴?分明是捏了他七寸,要把他吊起来风干!
\"哎唷!贤弟…这…这话打扇我老脸啊!\"
赵老板猛地弹起,面如金纸,笑容扭曲如丧考妣,声音尖利得走了调:\"愚兄老眼昏花!作死!作大死啊!\"
他肥掌狠狠拍着光溜溜的脑门,语无伦次地切割:
\"这…这地方!烟柳之地!腌臜!忒腌臜!配不上贤弟这金玉人儿的姻缘大事!
走走走!澄心雅筑!\"
他几乎是推搡着顾云舟往外冲,一眼也不敢再看瘫软的翠羽和静坐的红玉,活像后面有八百个厉鬼索命。\"贤弟的产业!清净!浊气不沾身!\"
\"赵兄盛情,难却。\"
顾云舟顺势起身,脸上哪还有半分苦恼?
只余一丝看跳梁小丑的凉薄讥诮。行至门口,脚步微顿,侧首对红玉方向,嗓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长庚,红玉姑娘一曲《春江花月夜》妙入天听,煞费心神。
赏银二十两,冰镇果子两盒——润喉,更涤心尘。\"
他半句未提瘫如烂泥的翠羽,只这\"涤心尘\"三字,如同利刃划开浮华!
——赵老板的污糟是他赵老板的脏,红玉的技艺是红玉的清,顾家少爷心如明镜!
赵老板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红玉抱着琵琶款款起身,对着门口残影深深一福:\"谢顾郎君怜恤。\"身姿如雪中青竹,眼神澄澈如初。
暖香浮动中,唯有翠羽,一身的冷汗骤然被这\"不沾尘\"的冷气一激,狠狠打了个哆嗦。
奢靡幻象彻底崩塌,只余刺骨的冰寒刻进骨头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