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十三年·冬·紫禁城
炉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大殿渗骨的寒意,也未能化开那位正值壮年、登基却已十三载的天子眉宇间的沉郁。
年不及四十的显德帝胤礽,端坐龙椅,昔年毓庆宫的锐气,在岁月与至尊权柄的砥砺下,沉淀为更深的威严与城府,唯余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锐利迫人,扫过御阶下肃立的臣工。
“藏地之事,已成心腹之患,刻不容缓!”
显德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在空旷大殿内清晰回荡,
“策零敦多布窃据拉萨,屠戮拉藏汗,祸乱黄教,其罪滔天!再不犁庭扫穴,我大清西陲威严何在?藩篱何存?”
阶下,年方二十一的纯亲王世子昭曦垂手恭立。
身姿挺拔如劲松,继承了其父隆禧骨子里的那种冰霜般的清冷疏离。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于他,
那双眼睛,沉静如寒潭古井,深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华。常服纹丝不苟,早年间那令人心悸的“妖”气已消散无形,只余下冰雕玉琢般的精准与一种近乎非人的极致沉静。
帝心如渊。
皇帝需要的,远不止一个能征惯战的将军,更需一位能代行皇权、平衡各方、且…万无一失的统帅。
年富力强的宗室阿哥?
锋芒过露,无异引火。
军功赫赫的满洲宿将?
盘根错节,徒增掣肘之虞。
“诸卿以为,何人堪当此重任?”显德帝的目光缓缓巡睃。
“纯亲王世子,”皇帝的声音倏然响起,
“朕闻,尔舅尚崇廙,操练锐健营,…颇有建树?”
昭曦眼帘微抬,眸光静若止水,声音如同金石相击般清晰、稳定:“
回皇上,臣舅尚崇廙,性情不拘小节,然于行伍军械之道,禀赋卓绝,尤擅推演机巧、调度新锐火器。
主理锐健营数载,已将戴先生遗作‘连珠铳’、‘冲天炮’、‘九头鸟’诸般利器之能,推演至当前极致。”
“推演机巧”、“调度新锐火器”、“利器之能”——字字精准,不着痕迹地将其定位为纯粹的“技术奇才”,与一切军政漩涡绝缘。
“禀赋卓绝?”显德帝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眼却锐利依旧,
“朕要的,正是此等能将‘机巧’化为雷霆霹雳之能!藏地天险,风雪如刀,惯常战法恐难奏效。况且……”
皇帝稍顿,目光如电,似要刺透昭曦平静的表象,“崇廙此子那股‘狷狂不羁’的秉性,配以刚健筋骨与奇思妙想,正是对付盘踞高原、精于骑射的策零那等老谋深算者的克星!另者……”
话锋再转,帝目锁定昭曦那张过分沉静的脸庞:
“尚崇廙,系靖安公主嫡亲胞弟,纯亲王府姻亲至戚。
其姐屏藩漠北,震慑朔方;其甥,”目光如重锤落在昭曦身上,
“乃朕之纯亲王世子,社稷柱石。此等身份,足令蒙古诸部首脑震慑,彰显天朝收复藏地之铁血决心!
更兼其根基系于京畿,无繁枝蔓叶,用之为帅…实乃上佳之选。”
此番言语,已近明示:
才具相契: 尚崇廙的天赋与对新锐火器的掌控力,为战术最优解。
身份威慑: 靖安公主弟、纯亲王世子舅的双重光环,昭示帝国双重权威背书。
权柄稳控: 与阿哥党无涉,根系纯王府,如同帝掌中之刀,收放自如。
世子牵系: 以昭曦亲舅为帅,既是对纯王府无上恩宠,更是将西北军权与王府利益彻底捆绑的阳谋。
昭曦心如明镜,利弊权衡只在一念之间。
他深深一揖,姿态完美得无可挑剔,音调依旧平稳无波:
“皇上圣虑深远,臣钦服。
臣舅虽性喜直行,然忠君报国之心,天日可表。若蒙天恩,假以节钺,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君父。
臣,亦当戮力于京中,为舅舅督理后方诸务,确保粮秣军辎无虞、信息机要畅通。”
“督理后方诸务”——主动担责,既是臣服姿态,更是将全局命脉紧握掌中的伏笔。
“善!”
显德帝霍然起身,一股久违的、属于壮年帝王的昂扬锐气自眉宇间迸发,“拟旨!”
显德十四年·春·风雪唐古拉山口
风像冰刀子,裹着雪粒子,在唐古拉山口鬼哭狼嚎。
空气稀薄得喘不上气,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套子里。连绵的雪山沉默地俯视着这支在绝壁上蠕动的庞大军团。
二十三岁的尚崇廙勒马立在山口最高处。
玄黑重甲,明黄龙补服,猩红披风在狂风里猎猎作响,跟面着了火的旗子似的。
军旅生涯早把他少年时那股混世魔王的痞气淬掉了,剩下的是精铁般的冷硬彪悍。
风雪抽在他胡子拉碴、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雪原上盯紧猎物的头狼,只有熊熊燃烧的战意!
“大帅!前哨报!策零那老狗,果然在当拉山口憋着坏呢!
想借着这鬼天气和地利,把咱们卡死在这儿!”
副将哈元生顶着风,嗓子都喊劈了。
尚崇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卡死老子?就凭他那几杆烧火棍和破弯刀?”
他“唰”地抽出御赐天子剑,剑锋直指风雪弥漫的山口那头,声如炸雷:
“传令!‘冲天炮’营,给老子前移三里!
瞄准山口两边雪坡,覆盖轰击!老子要听响!要看到雪崩!”
“得令!”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人:“阿克敦!护好‘连珠铳’队!
炮停雪起,就是你们开荤的时候!
子弹,给老子当泼水一样泼出去!”
“喳!”
最后,眼神刀子似的剐向辎重官:“九头鸟队,跟上!专打漏网之鱼!
省一发炮弹,军法伺候!”
命令一下,训练有素的清军顶着高原反应,在戴梓留下的新式火器加持下,爆发出恐怖的组织力。沉重的“冲天炮”被拆解前移。
片刻之后。
“轰隆隆——!”
“连珠铳”阵地爆发出暴雨般的密集射击!铅弹如死神镰刀,泼洒向乱作一团的敌军!惨叫声中,成片士兵跟割麦子似的倒下。
侥幸躲过的零星骑兵,刚想冲锋,迎接他们的是“九头鸟”精准致命的点射!百夫长、千夫长纷纷栽落马下!
摧枯拉朽!科技代差的碾压,在尚崇廙这头“人形战争机器”的驱动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尚崇廙冷眼俯瞰着自己导演的“烟火秀”,脸上没有半分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拔出佩刀,刀锋前引:
“全军!踏过山口!目标——拉萨!挡路的,格杀勿论!”
显德十四年·夏·拉萨河谷·布达拉宫在望
当拉山口一破,清军势如破竹。尚崇廙用兵,深得“混世魔王”精髓——路子野,下手黑,招招致命!
“连珠铳”构建移动钢铁城墙;“冲天炮”远程点名拆堡垒;
“九头鸟”幽灵狙杀指挥官。准噶尔骑兵的冲锋,在金属风暴面前,成了大型自杀现场。
策零敦多布被打懵了。
没见过这么不讲武德的!
火力又密又狠还贼准!
伏击?
被更猛的炮火覆盖直接送走!
夜袭?
铁蒺藜加“冲天炮”盲射,纯属送人头!
尚崇廙本人更是亲临一线,化身“人形自走炮台”:
蹲在“连珠铳”旁抓滚烫弹壳吼着调射界;
冲到“九头鸟”射手边指人影吼“敲掉那条大鱼!”;
甚至亲自操炮骂骂咧咧“打偏了再来!”。
士兵们狂热地叫他“火雷王”。
此刻,拉萨河谷决战。
策零纠集残部,背靠布达拉宫,布了个口袋阵,想请君入瓮。
尚崇廙勒马,举着望远镜,脸上硝烟尘土也盖不住那股子锐气:
“想引老子进套?打伏击?”他嗤笑一声,眼中闪过狡黠又疯狂的光。
“阿克敦!带所有骑兵绕到河谷西边高地后猫着!
没信号,一根马毛都不准露出来!”
“哈元生!步兵主力带‘连珠铳’去东边缓坡,给老子把防御工事修结实了!
撒铁蒺藜!动静搞大点,摆出要强攻的架势!”
“传令‘冲天炮’营!拆炮!悄咪咪运到河谷入口两边这小土包和乱石堆后头!
快!
等老子信号!”
布置完毕,他看向河谷中央,咧嘴露出一个凶悍的笑:“策零老狗,送你份‘惊喜大礼包’!”
战斗打响。清军主力在东侧大张旗鼓佯攻,吸引敌军主力。
尚崇廙亲率“九头鸟”小队,像幽灵一样摸进西侧密林。
“瞅见那隘口没?”他压低声音,“伏兵就藏在反斜面!等咱们大队人马进了河谷中央,他们就会冲下来断后路包饺子!
阿克敦骑兵藏着,哈元生那边正演着呢。
现在,老子要用‘冲天炮’给这帮伏兵来个‘铁锅焖肉’!九头鸟,瞄准他们带头的斥候,挨个点名!”
“王爷,炮位搞定!”
“好!”尚崇廙猛地抽出信号枪,对着天空“砰”就是一枪!
“咻——啪!”红色信号弹尖啸着炸裂!
“轰轰轰轰——!”养精蓄锐的清军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水,绕过高地,雷霆万钧般冲入被炸得晕头转向、损失惨重的伏兵阵地!铁蹄践踏,马刀挥舞!
佯攻东侧的哈元生部也爆发出真正的怒吼,配合“连珠铳”的金属风暴猛攻!
腹背受敌!
精心设计的伏击圈瞬间土崩瓦解!
策零最后的老本儿在绝望中被分割歼灭。
拉萨城头,硝烟渐散。尚崇廙立于染血的战旗下,眺望着重归宁静的圣城,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平静,和对家的深深思念。
显德帝的圣旨、戴梓的火器、他自身的勇猛、外甥昭曦的精准算计与调度、二姐靖安的强力支援……这一切,共同谱写了这场雪域凯歌。
然而,风暴并未结束。
帝王的棋盘,纯亲王府的未来,他与昭曦这对舅甥将如何共处……新的棋局,已在凯旋的号角声中,悄然布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