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的碧波倒映着垂柳新发的嫩绿,岸边的桃花开得灼灼,正是人间三月好时节。
赵顺替主子备下的扬州府邸,便位于这如画景色的精髓之处。
它巧妙地嵌在繁华深处,白墙黛瓦,曲径通幽,一扇厚重的乌木垂花门,便隔绝了市井喧嚣。
雕梁画栋自是精致,但对尚寒知而言,再精美的雕饰也抵不过穿过垂花门后,那缕直勾勾往人鼻子里钻的、混合了清晨蒸腾水汽与油脂鲜香的诱人气息。
“好地方!”尚寒知深吸一口气,感觉每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
第一顿正经八百的扬州正餐,就在花厅摆开。
八仙桌正中,青瓷大碗里盛着的,便是淮扬菜的头面——清炖蟹粉狮子头。
这扬州私厨版显然与京中王府的截然不同。
肥瘦相间的肉丁细切粗斩,保留了一丝筋肉间的韧劲,混合了新鲜太湖白虾仁的脆嫩清甜,马蹄碎如星点隐匿其间,增添了微妙爽脆。
团成婴儿拳头大小的肉球柔而不散,沉在清澈如泉、滤尽了所有杂质却饱含了骨与精华的鸡汤里,宛若一方温润白玉坠入琼浆玉液。
几点蟹黄金粉点缀其上,是点睛之笔。
尚寒知的银箸戳下去,肉团微微一颤,轻轻分开,露出一丝莹润的淡粉。
她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一股极致纯粹又层次丰富的鲜美如同汹涌的春潮,瞬间在口腔内炸开!
肉丁的弹性十足,与虾仁的嫩滑脆爽形成绝妙口感呼应,马蹄的清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荤香的浓郁。
那鸡汤更是绝妙,清澈见底却滋味醇厚,鲜得仿佛将整个春天的灵动都锁在了这一碗汤里。
“唔——!”
尚寒知眼尾瞬间飞扬起来,只觉一股暖流从舌尖直冲四肢百骸,灵魂深处属于吃货的dNA剧烈震颤。
淦!
以前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蟹粉面疙瘩球儿吧!
这才是传说中的舌尖上的天堂啊!
孔夫子诚不欺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真理!
隆禧这人能处,有好吃的他是真惦记!
对面端坐的隆禧,一身天青色素缎常服,衬托得他愈发清俊温雅,透着几分病弱书生般的风骨。
他斯文地用小调羹舀起一勺清汤,指尖微翘,举止从容。
眼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尚寒知眉梢眼底那几乎要溢出的餍足,唇角牵起一丝了然又纵容的浅笑:
“淮扬厨艺,讲究的是‘文思细密,刀下生花’,三分食材,七分功夫。
尤其是这吊汤的火候功夫,非一日之功不得其清澈见底,鲜而不浊。”
他将小勺汤缓缓送入口中,喉结微动,才续道,
“知知的舌头,看来是被京城的‘粗犷风味’委屈多时,也该在这温柔乡里好好复位了。”
淦!
老子吃个饭你分析什么微表情!
有本事别看老子,看狮子头啊!
尚寒知故意切换上楚楚可怜又带点羞涩的小白花微笑:
“老爷说的是,是妾身见识浅了……”
正说着,第二道大菜登场。
白底的硕大平盘里,赫然盛开着“一朵”菊花
——不,是用极致刀工片成薄如蝉翼、细如银丝的豆腐干丝,在火腿、虾仁、新鲜鸡丝煨成的顶级上汤里浸泡、舒展、绽放,丝丝缕缕宛若菊花的纤毫花瓣,淡雅又华丽。
“好刀工!”尚寒知忍不住脱口赞叹,这视觉冲击力堪比顶级艺术品。
这师傅的手稳得离谱吧?
莫非少林寺练过?
侍立在她身侧的丫鬟缕云,适时地躬身,轻声细语地提醒道:
“夫人,老爷方才特意吩咐人,赶早去‘富春茶社’排队,就为买那刚出炉的翡翠烧麦,估摸着这会儿快送到了。”
尚寒知心中警铃大作,
大型修罗场预警!
我说了啥“胜过御厨”?
哦对!富春烧麦也是夸过的!
隆禧这厮该不会翻旧账吧?醋坛子精附体了?
面上却是含羞带怯,纤纤玉指夹起一筷干丝,绕过半张桌子,无比“贤惠”地放进隆禧碗中,声音甜得能掐出蜜:
“老爷尝尝这个,这刀工鬼斧神工,比张……张师傅强百倍呢!”
隆禧低眉看了一眼碗中如同艺术品般的干丝,又抬眼看了看寒知努力维持的娇弱笑容,眼中笑意更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缕豆腐丝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了片刻,才咽下,状似随意地开口:
“知知的记性,确实难得。
二十三年在宫里,那张御厨做的干丝,你亦说是‘清雅脱俗,更胜其余’。
皇兄还因此赏了张御厨。”
他轻轻放下银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沿口。
隆禧又轻描淡写地呷了口茶,声音温润,却字字清晰:
“其实,扬州干丝之妙,在于因地制宜。
汤底之醇厚,辅料之本味新鲜,缺一不可。
至于御厨手艺,”他微微一顿,眼中笑意如同湖面微澜,轻轻漾开,
“自然也是好的。只是,强龙,有时也难压真正的地头之‘鲜’罢了。”
“强龙?地头蛇?” 尚寒知眼皮一跳。
提醒她,隆禧现在是那个地头蛇?
淦!
在京城应付福晋命妇、四大嬷嬷已经够累,怎么换个地方吃顿饭,还得玩命上演《舌尖上的修罗场》?
这躺平的咸鱼理想,果然任重道远!
然而,这只是盛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