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上书房偏殿,是阿哥宗室子弟们短暂休憩的天地。
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点心甜香。
新一轮点心甫一端上,一场毫无悬念的争夺便瞬间爆发。
混世魔王尚崇廙如一头矫健的小豹子,凭借着远超同龄孩子的爆发力和速度,精准地一个饿虎扑食,左右开弓,直接将新上桌最大、糖霜最厚的那块枣泥糕和芙蓉糕攫取到手。
速度之快,动作之猛,带起的袖风差点掀翻邻近胤?桌上刚端来的热奶子。
“我的,我的点心!”
十阿哥胤?气得跺脚大叫,眼巴巴看着他最喜欢的芙蓉糕落入了尚崇廙的“虎口”,小圆脸涨得通红。
他下意识想招呼自己那个比他更呆的伴读帮忙抢,可看看尚崇廙那鼓胀的腮帮子和攥紧的拳头,伴读脖子一缩,默默低下头假装研究桌角——这头“小蛮牛”,惹不起!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九阿哥胤禟看在眼里。
那双灵动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算计,他向来是兄弟们里鬼点子最多的一个。
对昭曦这个“堂弟”,胤禟心里憋着一股火
——上次他用自制的“痒痒草”想捉弄这个总是面无表情、似乎对所有恶作剧都早有预料的小堂弟,结果被昭曦“无意”间躲开,反而洒了自己一头一脸,痒得他三天不敢去御书房。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再瞧见自己不成器的十弟又被抢了点心,胤禟脸上堆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昭曦堂弟,”
他声音故作热情,小胖手煞有介事地从一堆点心中挑出一块色泽金黄、点缀着蜜枣的“极品”栗子糕,那神态,仿佛在甄选什么稀世珍宝,
“这块点心看着就好吃,九堂哥特意留给你的。快尝尝!”
他双手殷勤地将点心递到昭曦面前,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栗子糕的香甜内瓤已被他偷偷挖空一小块,填充进去的是一点点从太医那里顺来的、浓缩的黄连粉末。
尚崇廙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喊:“昭曦别要他的,他有鬼!”
昭曦抬起那双极黑、极清澈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胤禟,仿佛能穿透他那极力掩饰的紧张期待。
他的目光在点心边缘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那里,在偏殿西南角的窗格投影下,几颗细微到几不可见的黄褐色粉末颗粒正折射出一星几乎微不可察的反光。
他伸出小手,稳稳地接过了栗子糕,动作流畅自然,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胤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中按捺不住的兴奋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昭曦并未如他所愿地将点心送入口中。他只是轻轻捏着那块“毒糕”,然后,极其自然地、流畅无比地,在胤?的桌边停下了脚步。
“十堂哥,”昭曦的声音平平板板,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一丝波动也无,
“喏,点心。九堂哥精挑细选特意请你的。”
正沉浸在点心被夺的悲伤中兀自气闷的胤?,猛地抬头,眼珠子几乎要黏在那金黄油润的栗子糕上!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他那本就不够用的思考能力!
“真的?九哥,你太好了!”
胤?哪曾多想,喜出望外,小胖手一把抓过点心,生怕慢一步就被别人抢走似的,张开大嘴,嗷呜一口就狠狠咬了下去!
“十弟别——”胤禟惊恐的声音迟了半秒!
“噗——唔哇——呜呜呜……苦,苦死我了!呕——”
栗子糕的碎屑和着胤?喷出的口水泪花四溅。
那浓缩黄连的极致苦味瞬间在他小小的口腔里炸开。
前所未有的恐怖味觉体验如地狱岩浆般席卷了他每一寸感知神经。
胤?那张原本肉乎乎还算可爱的小圆脸,瞬间扭曲成一个极为夸张的苦瓜样,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原地跳了起来。
一边拼命地伸着舌头狂吐,一边涕泪横流,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呕和嚎哭声,小手还无意识地乱抓乱拍。
旁边的杯碟被他带倒,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噗……哈哈哈哈哈”
尚崇廙毫不客气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嘴里喷出点点糕屑,指着眼泪鼻涕糊一脸、原地乱转圈、痛苦万分的胤?,笑得直打跌。
“十表哥,蠢驴喝水,哈哈!”
胤禟则彻底懵了,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
他精心策划的陷阱,不仅没能坑到昭曦分毫,反而精准无比地套在了他亲弟弟的脖子上!
看着胤?那痛不欲生的惨状,听着尚崇廙那刺耳的嘲讽,胤禟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小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又羞又气又怕,指着昭曦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活像一尊烧红又被泼了冷水的琉璃小壶,脆弱得随时会炸裂。
就在这一片混乱哭嚎、嘲讽大笑、以及无声控诉交织的诡异场面达到最高潮时——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如同冰封千里的严冬之风,骤然在偏殿门口响起: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冰封般的威严叱喝劈开混乱,殿内瞬间死寂。
康熙立于门前,目光如古井寒潭扫过狼藉:哭嗝的胤?,石化的胤禟,憋笑的崇廙……
最后定在狼藉中心唯一平静的昭曦身上——六岁男童,冷静如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胤禟,”声音裹霜,“汝为何指昭曦?胤?何以至此?!”
千斤压力砸向胤禟。
“扑通,”,“皇……皇阿玛……儿臣……呜呜……”
胤禟不敢言诬。
康熙目光转向昭曦,探究愈深:“昭曦,你言。”语气刻意放软一分。
昭曦抬脸,恭谨清晰:
“回禀皇上。九堂哥精挑细选点心予昭曦。
昭曦腹饱,见十堂哥极喜点心,遂转赠告之九哥心意。十堂哥食后即痛楚如斯。
惊扰圣驾。”逻辑清晰如链。
康熙默然。
六岁稚子,智近妖?
“够了!”
判决威严压下,
“兄弟嬉闹失度,险酿祸端,胤禟罚抄《孝悌论》二十遍!
五日内呈朕。再有犯,加倍严惩!”
皇家颜面为重,“嬉闹失度”四字盖过黄连风波。
“儿臣……遵旨,”二人叩头,胤禟怨毒深藏。
乾清宫烛影孤冷。
梁九功躬身禀完王府退礼。
康熙指腹摩挲画卷。
“倒是……灵透。”
他低语叹惋。
尚寒知的婉拒,聪敏避嫌,自有傲雪风姿。
像这画上寒梅,于尘世烟火中守住一份静气与安宁——这大约便是她为隆禧带回的生机?
越看清这“解语花”的可贵,那“求不得”的深渊便越深。
“挑些东西送王府。”
他吩咐,清晰如诏,
“月白、天青、碧色软缎各五尺。
两支上等羊脂白玉无花素簪。
牛乳菱粉糕、蜜汁玫瑰饼、枣泥山药糕——用紫檀素盒装。”
梁九功喏声退下。
无声胜有声,
夜凉如水,康熙独坐龙椅,烛火在他疲惫眼底跳跃。
那枝遥不可及的寒梅,似在他寂寥心田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