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全负责点蜡烛,小全负责倒冷水进桶。
即便他动作再轻,可夏思嘉到底是靠在浴桶上睡的。
轻微的震动,就让她醒了过来。
“回来啦。”
夏思嘉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先试试水温吧,别加太多冷水……里边的开水说不定都已经凉了。”
说着,就要伸手试探水温。
“我来。”
沈维星右手捏住了她藕节似的手腕子,左手伸进桶里搅了搅。
“嗯,温度刚刚好。”
夏思嘉伸着懒腰站起身,“那你多泡一会儿,我先去睡了……”
“聊聊天吧。”沈维星突然说道。
也是这时,夏思嘉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又被他握住了。
沈维星拿眼指向她刚刚坐过的椅子,示意她坐回去。
小全不合时宜地插话道:“参谋长,要不等我抱您坐进去之后,再喊小夏同志进来吧?”
夏思嘉赞成这个做法,“正好,我出去喝口水。”
等她喝好水,拿毛巾擦了一遍脸,再进来时,水房里就只剩下沈维星一个人了。
他裸着上半身泡在浴桶里。
嘴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细心。
似乎心事沉沉。
“怎么了?”
夏思嘉抱着她泡了枸杞红枣茶的搪瓷缸子进来坐下,“该不会是我上次送的药方给你惹了麻烦吧?”
沈维星浅笑。
“不,没有,你替我立了功了。”
“多亏你及时送来方子,让研究队的成员们少受了很多罪。”
“大家都在说,小夏同志好厉害。”
“而且,他们都很羡慕我。”
说着说着,沈维星的耳根子慢慢染上了血色。
“每张方子上都只带着对我的问候……这好像很让谢长青很妒忌。”
“他把每张方子都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他自己的名字。”
“看得出来,他挺失落的。”
夏思嘉蓦然轻笑,“那你没有安慰他吗?”
沈维星一怔,旋即也开怀地笑了。
“我该怎么安慰他?当时没想到,你教教我,下次我一定好好安慰他。”
夏思嘉没回答。
只是盯着沈维星的右侧锁骨看。
那里有一处贯穿伤留下的旧疤。
疤痕恢复得很好。
但曾经的伤口太深,还是给皮肤表面留下了些许沉淀的色素。
这个伤疤,倒是瑕不掩瑜。
全然不影响他骨感十足,匀称秀美的肩颈线条。
夏思嘉鬼使神差地就把手放进了浴桶里,抓起那个物尽其用的布包,一边凫水,一边说:
“我帮你洗头吧。”
沈维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沉在水里的手,也不自觉悄悄捏成了拳头。
又来了。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又开始攻击他的心理防线!
沈维星立马回想起自己曾见过的真枪实弹,炮火纷飞。
靠着回忆的强大震撼力,才终于勉强把这股慌张压下。
然而,夏思嘉转到他身后去时,却很不君子地先拿布袋沾水蹭了蹭他的肩膀!
不是说帮忙洗头吗!
怎么……
“冷吗?”
夏思嘉看见他轻轻打了个寒战,还以为是水温冷得太快。
她重新摸了摸水。
按说还好啊?
不仅不冷。
还略有点烫手。
“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夏思嘉把怀疑对象从水温,转变成了她自己。
“我刚下手太猛了?”
她有些懊恼地看向自己手心里捏着的布包,讪笑。
“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擦身洗头……不太熟练。你多担待。”
“思嘉。”
沈维星忽然抬起右手,从颈前绕过,不用看就精准地抓住了夏思嘉的手腕。
仿佛他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又仿佛,他就是统治这间屋子的天神。
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夏思嘉凝视着他伸过来的、带着药汁的、湿漉漉的手,轻声问:“嗯?”
“结婚申请被延迟了。”
沈维星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夏思嘉定着没动。
只是疑惑:“不是都通过了?怎么还能延迟?”
“没关系,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沈维星温声宽慰道。
夏思嘉却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缓声说道:“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光你去处理怎么能行?申请被延迟,总要有个说法吧?原因是什么?”
沈维星似乎不想回答。
夏思嘉心里蹭的一下就擦出了火星子。
她无言地挣开了沈维星的手,像是没事人似的,左手捏着装了药材的布袋,右手摸起皂角,沾湿沈维星后脑勺的头发,不顾一切地给他洗头。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蜡烛时不时烧到了异物,发出“啪”的一声细响。
夏思嘉的影子被投在墙上。
墙壁像皮影戏的幕布似的,投出她娇美却带有怒意的轮廓。
沈维星将庞杂而大量的信息在脑海里筛选,过滤。
最终,挑了些能说的,分享给夏思嘉听。
“金鹇岛各岛都加强了守备力量,你应该也从码头来的舰队,了解到了这情况。”
“咱们七巧岛,因为要建秘密研究基地,所以按照最新命令,升为了守备师。”
“新调过来的守备师司令员朱峻岭,是我刚进部队时就认识的老连长。”
“他的两个亲弟弟都在实战中为国捐躯了,而我在他负伤时,救过他,因此,他一直将我当成亲弟弟对待。”
“朱司令来岛上之后听说的第一件关于我的事,就是我和你的结婚申请报告。”
“但他说……”
“你原先有个舅舅,如今人在宝岛,是吗?”
夏思嘉眉眼里的所有云阴雾霭,在沈维星说出这句话时,全都散尽了。
她也想了很久,整理了很久,才回答他的话。
“我母亲走的那一年,我才从外祖母那儿知道,原来林家不止有我妈和我小姨两姐妹。”
“她们还有一位哥哥。”
“也就是我的大舅舅。”
“我没见过他。我出生的那年,他因为工作调令,就带着全家人,去了宝岛。”
“据说,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他在留给外祖母的最后一封家书中写到,他不知道能再为林家做点什么。他说,此一去,山高水远,归途渺茫。”
“说很遗憾,没能赶回来见一见我这个新出生的外甥女。”
夏思嘉哽咽了。
她看过那封家书。
舅舅的字迹是工整但颤抖的。
泛黄的纸张是被水渍浸泡过的,凹凸不平。
见字如面。
字字如铁,字字含血。
“他为我取的名字,就当是他送给大妹妹林绯的礼物。”
“他还说,如果母亲不嫌弃,就请将他对家中的最后这份凝望,作为我的乳名。”
“思嘉,其实是在说……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