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的马车刚驶出三条街,车帘就被一只葱白的手掀开了大半。白若雪扒着车窗往外瞅,鼻尖几乎要贴到木框上,湖蓝色的衣裙裙摆上缝着两个对称的口袋,左边鼓鼓囊囊装着她那把磨得发亮的算盘,右边塞着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糖壳被体温焐得微微发软。
“快点快点!”她拍着车夫老李的靠背,声音比车檐下的铜铃还脆,“再晚西市的黄金摊位就被王二麻子占了!他昨天就跟卖馄饨的张大妈打听,说要抢我老地方卖‘战神同款糖球’——仿冒我的牌子,门儿都没有!”
南宫翎坐在对面,一身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银线,本该是贵气逼人的定北侯模样,此刻却被白若雪硬塞了个草编小篮子。篮子里装着十串刚裹好糖的糖葫芦,山楂红得发亮,糖壳泛着油光,还沾着几粒调皮的白芝麻,其中一串的竹签上,赫然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翎”字。
“若雪,”他捏着篮子把手,指节泛白,像是捏着什么烫手山芋,铠甲虽已换下,可握惯了剑柄的手突然拎起篮子,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回门...为何要带糖葫芦?”
“回门当然要回我的‘根据地’啊!”白若雪理直气壮,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个铜板,在指间转得飞快,“我以前摆摊的老地方,左邻张大妈卖馄饨,右舍李大叔烤烧饼,斜对门是捏糖人的王大爷——那才是我的‘娘家’!今天回去‘视察’,顺便开个‘战神回门特卖会’,凭‘回门纪念券’(其实是我画的小糖球)买糖葫芦,第二串半价!”
南宫翎扶额。他原以为的“回门”,是备上厚礼拜访长辈、认认亲戚,再不济也是去镇北王府旧宅凭吊一番,没想到是去西市摆摊——还是让他这个镇守北境、杀敌无数的镇国战神,当“活体促销员”。
马车“嘎吱”一声停在西市街口,车轮碾过青石板上的凹坑,震得篮子里的糖葫芦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哒哒”声。刚掀开车帘,就被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包围。百姓们像是早得了信,手里举着“战神应援牌”(其实是画着糖葫芦的粗木板,有的还歪歪扭扭写着“买糖球看战神”),挤得水泄不通,连卖花的小姑娘都把花篮举过头顶,喊着“买花送战神吆喝录音(画师速写版)”。
“是郡主和战神!”穿短打的汉子踮着脚喊,差点把肩上的货担晃下来。
“听说今天回门,原来是回西市啊!”卖菜的大婶把萝卜往筐里一扔,扒着前排人的肩膀往前凑。
“快来看热闹咯!战神要陪郡主摆摊咯!错过今天,再等一年!”穿长衫的书生摇着折扇,扇子上还沾着半片山楂干。
白若雪从车上跳下来,湖蓝色裙摆扫过青石板,口袋里的算盘“啪嗒”掉出来,滚了两圈,被个穿开裆裤的小孩捡起来举着喊:“我有郡主的发财神器!能算出十车山楂能赚多少银子!”
“小红,摆摊!”白若雪指挥着丫鬟支起折叠木桌,桌布是她用婚礼剩下的红绸改的,边角缝了圈流苏,上面用金线绣着七个大字——“战神同款糖葫芦”,字旁边还画了个举着糖葫芦的小人,眉眼倒有三分像南宫翎。她扭头冲车里喊,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南宫翎,出来打工了!今天工钱按吆喝次数算,喊一声给一文钱,多喊多赚!”
南宫翎深吸一口气,提着篮子走下车。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满地花生壳和糖渣,与周围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引得百姓们“哇”地一声炸了锅,比看见北境来的骆驼队还新鲜。
“战神今天好俊!”穿粉裙的姑娘们捂着嘴笑,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快看他手里的糖葫芦!竹签上是不是刻了字?”
“十文钱一串我买!不,二十文!要战神亲手递的!”
白若雪眼睛一亮,拽住南宫翎的袖子就往摊位后拖,他锦袍的袖口扫过木桌,带起一阵风,吹得“战神同款”的招牌晃了晃。“听见没?商机来了!”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串糖葫芦塞到他手里,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霜,阳光一照,像串小灯笼,“今天你的任务——吆喝!”
“吆喝?”南宫翎皱眉,指尖捏着竹签,指腹蹭过上面的刻字。他这辈子只在战场上喊过“冲锋”“杀”,没喊过“卖糖葫芦”,还是在满街百姓的围观下。
“对啊!”白若雪叉着腰,算盘“啪”地打在桌上,算珠碰撞声脆生生的,“就喊‘糖葫芦,甜如蜜,战神吃了有气力’!记住,声音要洪亮,要有感染力,最好能把三条街外卖胡辣汤的都吸引过来!这叫‘名人效应’,懂不懂?别人卖五文,咱卖十文,就因为是你吆喝的——溢价部分,咱俩三七分,我七你三!”
南宫翎捏着糖葫芦的竹签,指节都在用力,指腹被糖霜黏得有点发紧。他看看周围笑得前仰后合的百姓,又看看白若雪亮晶晶的眼睛——她眼里映着阳光和攒动的人头,像盛着两串最甜的糖葫芦,突然觉得拒绝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若雪,换个任务行不行?”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有点发闷,“比如...收钱?我算术比你好。”
“不行!”白若雪把算盘往他面前一推,算珠上还沾着点糖渍,“收钱谁不会?三岁小孩都能数铜板!你是战神,全京城就一个!你的吆喝才有独家价值——这叫‘稀缺性’,懂不懂?”
正说着,人群里突然挤出个明黄色的身影。皇帝举着他那支檀木喇叭筒,龙袍下摆沾着糖葫芦的糖渍,玉冠歪得快遮住眼睛,活像个赶庙会的富家翁。“家人们!战神要亲自吆喝了!”他把喇叭筒怼到嘴边,声音比敲锣还响,“这可是历史性时刻!刷火箭听战神喊‘卖糖葫芦’,前十名送战神举过的竹签!签子上还有他的指印呢!”
“陛下您怎么也来了?”白若雪眼睛更亮了,冲皇帝招手,“快来快来!给您留了前排VIp位,买三串糖葫芦送您个‘皇帝同款喇叭筒’(我用竹筒做的)!”
赵铁柱带着几个亲兵挤到摊位前,手里举着块木板,上面写着“维护秩序”,其实是来当“托儿”的。他扯着嗓子喊,铠甲上的红缨都在抖:“将军!喊啊!末将第一个买!买十串!给兄弟们当军功章!”
南宫翎闭了闭眼,像是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时做决断。他深吸一口气,举起糖葫芦,对着攒动的人头,声音比蚊子还小,却被前排的百姓捕捉到了:“糖...糖葫芦。”
话音刚落,他的耳根“腾”地红透了,连脖颈都泛着薄红,比他手里的山楂还艳。
“没听见!”白若雪踮脚拍他的后背,力道不大,却带着鼓励,“大声点!想象你在北境喊冲锋,‘杀啊——’那种气势!”
南宫翎的拳头捏了捏,又松开。他看着白若雪眼里的期待,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突然提高音量,虽然还是有点僵硬,却清晰地传了出去:“糖葫芦,甜如蜜!”
百姓们瞬间笑疯了,掌声比过年时的鞭炮还响。穿短打的汉子往桌子上扔铜钱,喊着“再来一遍”;捏糖人的王大爷举着刚捏的“战神吆喝”糖人,喊着“十文一个,限量发售”;卖烧饼的李大叔挤过来说:“战神啊,给我来两串,要你亲手递的,我家小子说挂在床头能辟邪!”
“不错不错!”白若雪满意地拍他的肩膀,算盘打得噼啪响,“就是缺了点气势,再来一句‘战神吃了有气力’!”
南宫翎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像是在调动全身的力气。他举起糖葫芦,声音虽然还是带着点别扭,却比刚才响亮多了,尾音甚至带了点北境口音的硬朗:“糖葫芦,甜如蜜!战神吃了...有气力!”
“好!”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铜钱像雨点般砸在桌子上,叮当作响,有的还滚到了南宫翎的脚边。白若雪忙着收钱,指尖翻飞,把铜钱分门别类塞进不同的口袋——“皇帝的钱”“赵铁柱的钱”“普通百姓的钱”,笑得眉眼弯弯,湖蓝色衣裙的口袋很快就鼓得像揣了两只小松鼠。
南宫翎站在摊位后,手里还举着那串糖葫芦,看着白若雪数钱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场景比打胜仗还热闹。他以前总觉得市井喧嚣杂乱,此刻却觉得这喧嚣里藏着他从未体验过的鲜活气——蒸馄饨的白雾、烤烧饼的麦香、糖球融化的甜腻,还有白若雪举着一串铜钱冲他笑时,眼里的光,那鲜活气里,还裹着点让人心头发暖的甜。
“将军,再来一串!”赵铁柱挤到前面,手里已经举着三串糖葫芦,糖霜沾得胡子上都是,“末将给兄弟们带点!吃了战神吆喝的糖葫芦,保准打仗更有劲!”
南宫翎刚要拿,就被白若雪拦住了。她冲赵铁柱挑眉,算盘珠子拨得飞快:“十文一串,不还价!记赵铁柱账上,月底从他军饷里扣——顺便扣掉他昨天偷吃我三串糖球的钱,一共三十五文!”
“郡主!您太黑了!”赵铁柱哀嚎,却还是乖乖掏出钱袋,“扣就扣,能吃到战神吆喝的糖球,值了!”
这时,卖馄饨的张大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过来,青花瓷碗上还印着朵小莲花,笑得满脸褶子:“雪儿,尝尝大妈的新口味,加了虾皮的!鲜得很!”她又转向南宫翎,把另一碗递过去,“战神也来一碗?看你吆喝得累了,暖暖身子!”
“谢谢张大妈!”白若雪接过馄饨,用筷子夹了个递到嘴边,烫得直呼气,又塞给张大妈两串糖葫芦,“给您的,算我请客!回头我教您做‘馄饨馅糖葫芦’,保准卖爆!”
南宫翎看着她熟稔地和街坊打招呼——帮张大妈数刚赚的铜钱,给穿开裆裤的小孩递山楂核让他玩弹弓,提醒卖菜的大婶“今天的萝卜贵了两文,明天别进这家的货”,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回这里“回门”。这里没有侯府的规矩束缚,没有官场的虚与委蛇,只有最实在的烟火气,和她最自在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全天下的糖。
“喂,冷面神。”白若雪把一碗馄饨塞到他手里,热气拂过他的手背,带着虾皮的鲜和骨汤的醇,“尝尝,张大妈的馄饨比北境的烤肉还香。”
南宫翎低头吹了吹,舀起一个送进嘴里。鲜美的汤汁在舌尖炸开,混着虾皮的咸香,暖得他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他吃了一口,又吃一口,突然觉得这市井里的滋味,比御膳房的山珍海味还让人踏实。
“好吃吗?”白若雪仰着头看他,阳光透过她的发隙,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眼睛里映着夕阳,像落了两颗最亮的糖球。
“嗯。”南宫翎点头,喉结滚了滚,声音比刚才柔和了十倍,“比十车山楂...好吃。”
白若雪“噗嗤”笑了,伸手擦掉他嘴角沾着的汤汁,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微微一缩:“算你有眼光!今天的工钱,就用这碗馄饨抵了——一文钱都不给你,谁让你吆喝得不够响!”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忙着收钱记账,算盘打得噼啪响;一个举着糖葫芦站在摊位后,偶尔应和两声,声音越来越自然。周围是百姓的欢笑声、小贩的吆喝声、铜钱的叮当声,活脱脱一幅“战神打工记”的热闹画卷,连风里都飘着糖葫芦的甜香。
皇帝举着喇叭筒站在远处,指挥小太监往纸上记:“标题就叫《惊!战神回门摆摊卖糖葫芦,吆喝声吓跑三条街狗!》...不对不对,要突出甜蜜感!”他挠挠头,突然一拍大腿,“就叫《战神与郡主的市井浪漫:一串糖葫芦换一颗真心》!加印三百份,明天全京城分发!”
远处的更夫老李路过,背着梆子站在人群外,看着这热闹场景,忍不住笑着嘟囔:“这郡主和战神,真是把京城当成游乐场了,连回门都这么热闹...不过啊,这才叫日子呢,甜丝丝的,像那刚裹好糖的糖葫芦!”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洒在西市的青石板上,白若雪的糖葫芦卖得差不多了,钱袋鼓得像个小元宝,沉甸甸坠着她的裙角。她收拾着摊位,把木桌折叠起来,南宫翎默默伸手接过,动作居然比小红还熟练——不知何时,他已经学会了怎么摆弄这市井里的家什。
“今天赚了多少?”南宫翎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像是在等一场胜仗的捷报。
白若雪掏出算盘扒拉两下,算珠碰撞声清脆,她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足足二两银子!够买四十车山楂,还能雇三个长工去核!”她突然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像颗迷你糖葫芦印,“奖励你的!吆喝得不错,明天继续来打工——给你涨工钱,喊一声给两文!”
南宫翎的耳尖瞬间红透,却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夕阳的金光洒在两人身上,带着糖葫芦的甜香和市井的烟火气。他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又温柔,像怕惊扰了这傍晚的宁静:“好。”
“好什么?”白若雪在他怀里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明天...还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以后每天都来。”
周围的百姓爆发出善意的哄笑,掌声和口哨声混在一起,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铜钱的叮当声、小贩收摊的吆喝声、皇帝兴奋的喇叭筒声,混在一起,成了这京城最动听的背景音乐——因为这音乐里,藏着一对欢喜冤家的烟火气,藏着冷面战神卸下铠甲后的温柔,还藏着一串糖葫芦的甜,和两颗紧紧靠在一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