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来了。
那不是箭矢破空的呼啸,而是无数怨魂的尖叫。
“轰——!”
第一波黑色的箭矢,如同一场倒灌的暴雨,狠狠砸在赤红色的盾阵之上。
撞击的瞬间,没有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反而是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仿佛烧红的烙铁,被猛地按入冰冷的血肉。
秦川的身体剧烈一震,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的神魂,与整个盾阵紧密相连。
每一次撞击,都不像是打在盾牌上,而是直接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像是有人拿着淬毒的鞭子,在他的神魂上留下了一道道焦黑的烙印。
“稳住阵脚!”
左威的咆哮在阵前炸响,他的盾牌顶在最前方,承受的冲击最为猛烈。
赤红色的光焰在他的盾牌上疯狂燃烧,将一支支试图穿透的黑箭融化成黑烟。
可箭矢无穷无尽。
灰雾之中,更多的黑色箭矢凝聚成形,带着更为浓烈的怨毒,发动了第二波、第三波冲击。
盾阵的光芒,开始明暗不定。
秦川的脸色愈发苍白,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扯。
那些黑箭上附着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射声营士兵们被吞噬前的绝望与不甘。
“……凭什么……”
“……我们战死,你们却能回家……”
“……一起留下来吧……”
“……这条路,没有尽头……”
这些破碎的意念,顺着神魂的连接,如潮水般涌入秦川的脑海,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心防。
将军静立于阵后,镇渊剑插在沙地里,纹丝不动。
他幽蓝的魂火眼眸,一半注视着前方箭雨的动向,另一半,则落在了秦川身上。
他像一个最苛刻的考官,审视着秦川的极限。
“呃啊……”
突然,盾阵的左翼,一名堕影卫魂灵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他身前的魂能盾牌,表面的赤红色光芒急剧黯淡,几乎要被黑色的怨念彻底吞噬。
盾牌下的幽蓝魂火,也随之剧烈摇曳,仿佛风中残烛。
他的防线,即将崩溃。
一旦出现缺口,那致命的箭雨就会瞬间灌入,将整个阵型撕开。
“王二麻子!”左威的怒吼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急,“你想什么!”
“我……”那名叫王二麻子的魂灵,声音颤抖,“我的盾……挡不住了……它们在骂我,说我是逃兵……”
“放屁!”左威暴喝,“看着我!”
王二麻子下意识地侧过头。
“还记得黑水关吗!”左威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敲在他的魂火上,“那一战,你为我挡了三箭!背后插得跟刺猬一样,你吭过一声吗!”
“帝君巡营,亲手为你倒酒,说你是好样的!你忘了?!”
“黑水关的刀山火海你都闯过来了!今天,要死在这些孤魂野鬼的口水里吗!”
“你的婆娘还在等你!你的娃还等着你教他耍枪!你敢在这里倒下,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王二麻子庞大的骸骨身躯,猛地一颤。
他眼眶中即将涣散的魂火,被这几句话重新点燃,凝聚。
“黑水关……”他喃喃自语,魂火中,仿佛映出了一座尸山血海的雄关。
“吼!”
他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将所有的恐惧与迷茫都吼了出去。
他身前的盾牌,那黯淡下去的赤红色光芒,竟凭着他自己的意志,重新燃起,将侵蚀的黑气逼退寸许。
虽然依旧摇摇欲坠,但他终究是稳住了。
秦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明白了。
他一直在做的,只是单纯地输出力量,像一个水泵,将玉佩中的能量抽出来,浇灌在盾阵上。
可这些堕影卫,他们不是没有力量的空壳。
他们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的执念。
那才是他们魂火不灭的根基。
将军让他来引路,不是让他当所有人的保姆。
而是让他,成为点燃他们意志的那一簇火苗!
薪柴……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的神魂是薪柴,堕影卫们的执念,也是薪柴。
而他手中的光,需要将所有的薪柴,都点燃!
秦川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去对抗脑海中那些怨毒的呢喃。
他放空了心神,不再去想神魂的消耗,不再去想前路的遥远。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画面。
关石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和他递过来那枚玉佩时,郑重无比的嘱托。
“带他们……回家。”
回家。
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这是关石的执念,也是这数千堕影卫的执念。
此刻,也必须是他的执念。
秦川将这股意念,这股纯粹到极致的念头,毫无保留地注入了手中的凤纹玉佩。
他不再是输出能量。
他是在输出一个“承诺”。
嗡——!
凤纹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不再是单纯的赤红色,光芒的内里,仿佛多了一丝温润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这股全新的力量,顺着神魂的连接,涌入前方的盾阵。
数百面赤红色的盾牌,齐齐一震。
盾牌表面,那原本若隐若现的凤纹图腾,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
一只只浴火的凤凰虚影,在盾牌上舒展开华丽的羽翼,发出一声声清越的鸣叫。
这鸣叫声,盖过了箭矢的尖啸。
那些携带着怨毒与诅咒的黑色箭矢,在接触到这层全新的光焰时,不再是猛烈的撞击。
而是像冰雪遇上了烈阳。
箭矢上的黑气,发出了“嗤嗤”的声响,在接触到盾牌的瞬间,就被那股温暖的意志所净化、消融。
箭矢本身,也随之失去了力量,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原本岌岌可危的盾阵,瞬间固若金汤。
甚至,那道由凤凰虚影组成的光壁,还在缓缓地,坚定地向外推进。
“这……”
左威感受着从盾牌上传来的,那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正在安抚他躁动的魂火,坚定他守护的意志。
站在阵后的将军,那双幽蓝的魂火眼眸中,闪过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他插在沙地里的镇渊剑,剑柄微微震颤,发出一声轻鸣,像是在赞许。
然而,也就在此刻。
那片由万千箭矢组成的黑色风暴,突然静止了。
所有的怨毒、所有的尖啸,都在一瞬间消失。
一种更为恐怖的死寂,笼罩了这片空间。
在前方的浓雾深处,那支锁定秦川的,雕刻着无数痛苦面孔的巨大黑色箭矢,动了。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缓缓地,调转箭头,对准了秦川的眉心。
所有的怨念,所有的绝望,都被压缩到了这一支箭中。
它,是射声营所有亡魂的集合体。
是“遗忘川”在这一关隘的意志体现。
它感受到了那股让它厌恶、让它恐惧的“回家”的意志。
它要做的,就是一击,彻底熄灭那火焰的源头。
“来了。”
将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他缓缓握住了镇渊剑的剑柄。
“秦川,守住你的心。”
“这是……诛魂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