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城的城门,是一张,巨兽的嘴。
吞吐着,南来北往的,人流,车马,与流光。
喜庆的气息,像浓得化不开的蜜糖,糊满了,城墙的每一块砖。
红色的灯笼,连成火龙,盘踞在,每一条,街道的上空。
空气里,飘浮着,酒的醇香,食物的芬芳,还有,人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或假装出来的,欢愉。
一个,巨大的,充满廉价甜腻味道的,蛋糕。
秦川,走了进去。
他像一滴,清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这条,名为“繁华”的,河流。
月白色的长袍,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前来观礼的,富家子弟。
苍白的面色,让他,显得,有些,文弱。
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们,看不见。
看不见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是怎样一幅,光怪陆离的,景象。
在他的“视野”里。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身上,都蒸腾着,属于自己的,“味道”。
一个,行色匆匆的,商人,身上散发着,铜臭与焦虑,混合的,酸味。
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情侣,是青涩果实般的,甜味。
一队,巡逻的,城卫兵,他们的味道,是统一的,铁锈与汗水的,咸腥。
这些,都是,最粗浅的,最表层的,味道。
是构成这道,名为“天风城”的大菜的,最基础的,食材。
新鲜。
却,寡淡。
引不起,他任何的,食欲。
他的目光,穿过,拥挤的人潮。
望向,城市最中央,那座,灯火最璀璨的,府邸。
城主府。
那里,才是,这场盛宴的,主桌。
那里的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要,复杂得多。
浓烈得多。
他能“闻”到。
那股,冲天而起的,权力的,醇厚酒香。
那股,隐藏在酒香之下的,罪恶的,腐败霉味。
那股,被无数人,用敬畏与恐惧,精心烹煮了,数百年的,名为“王烨”的,独特气息。
霸道。
威严。
像一座,燃烧的,黄金火山。
秦川的脚步,不疾不徐。
他,在散步。
像一个,耐心十足的,食客,正在走向,自己的,餐位。
城主府门前,车水马龙。
宝光四射的,云车,神骏非凡的,异兽坐骑,停满了,巨大的广场。
每一位,从云车上走下的,宾客,都气度不凡,灵气逼人。
他们,是东域的,名流。
是这方天地的,掌权者。
他们,身上的“味道”,也远比,街上的凡人,要,高级。
秦川,甚至能,分辨出,他们“味道”的,不同“派系”。
那些,剑修,味道,锋利,像一把,刚开刃的,新刀。
那些,法修,味道,多变,像一锅,五颜六色的,浓汤。
还有一些,体修,他们的味道,直接,霸道,充满了,原始的,血肉气息。
真是一场,琳琅满目的,品鉴会。
秦川,走到了,府门前。
两排,身披金甲的,护卫,拦住了,所有,想靠近的,闲人。
他们的气息,比外城的巡逻队,要,凝实得多。
像两排,冰冷的,铁铸雕像。
“请柬。”
当秦川,走到近前。
为首的一名,护卫队长,伸出手,拦住了他。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眼神,像在打量,一只,不小心,飞到餐桌上的,苍蝇。
秦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护卫队长。
他看到了,他金色的,铠甲。
看到了,他脸上,那道,浅浅的,刀疤。
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被极力压抑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很熟悉。
和,当年,冲入秦家,那些刽子手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看什么?”
护卫队长,皱起了眉。
这个,白衣年轻人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那眼神,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死肉。
秦川,从怀中,取出了,那张,赤金色的请柬。
递了过去。
护卫队长,接过来,扫了一眼。
是真的。
他有些,意外。
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竟然,也是,城主的宾客。
他将请柬,递了回去。
态度,依旧,冷硬。
“进去吧。”
秦川,没有接。
他,也没有动。
“这身铠甲。”
他,忽然,开口。
声音,不大。
却让周围,嘈杂的,人声,都仿佛,矮了一截。
“是王烨,用我秦家的,赤金矿,打造的吧。”
护卫队长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握着刀柄的手,瞬间,绷紧。
“你,说什么?”
秦川,仿佛,没有看到,他陡然变得,危险的眼神。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
“成色,不错。”
“可惜,穿在了,你们身上。”
“就像,把上好的,龙肉,喂给了,一群,只会摇尾巴的,狗。”
“放肆!”
护卫队长,勃然大怒。
“锵”的一声。
长刀,出鞘半寸。
一股,凌厉的杀气,锁定了,秦川。
周围的宾客,都停下了脚步。
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敢在,城主府门口,挑衅王烨的亲卫。
这年轻人,要么,是背景通天。
要么,就是,个疯子。
秦川,依旧,平静。
他,甚至,向前,走了一步。
靠近了,那半寸,刀锋。
“你,想杀我?”
他看着护卫队长,问。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纯粹的,好奇。
像一个,孩童,在问,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护卫队长,被他看得,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气。
他,杀过很多人。
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神。
愤怒的,恐惧的,怨毒的,不甘的。
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生命,在他眼中,只是一件,可以,随时,拆解,分析的,物件。
“你,到底是谁?”
护...卫队长,握着刀的手,竟然,有些,不稳。
“我是谁?”
秦川,笑了。
那笑容,很淡。
“我是,来收债的。”
他,伸出手。
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夹住了,那半寸,裸露在外的,刀锋。
护卫队长,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诡异力量,从刀身,传了过来。
那不是,蛮力。
也不是,灵力。
那是一种,更本质的,东西。
像一种,意志。
一种,“道”。
那股力量,瞬间,侵入了他的,刀。
然后,是他的,手。
他的,手臂。
他的,身体。
他,清晰地,“听”到。
自己体内,那颗,修炼了百年的,金丹。
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上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噗。”
一口鲜血,从护卫队长的口中,喷出。
他,蹬蹬蹬,连退数步。
满脸,骇然地,看着秦川。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做了什么。
自己,就受了,重伤。
周围,一片,死寂。
那些,看热闹的宾客,脸上的,玩味笑容,全都,凝固了。
他们,也,没看清。
但他们,能感觉到。
刚才,那一瞬间。
那个白衣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那是什么?
魔气?
不。
比魔气,更,纯粹。
更,古老。
更,令人,心悸。
秦川,松开手指。
那柄,上品法器级别的,长刀。
从刀锋开始,寸寸,化为,齑粉。
随风,飘散。
“债,要一笔一笔地,算。”
秦川,看着,面如死灰的,护卫队长。
“你们的,只是,利息。”
“正餐,在里面。”
说完。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
径直,走进了,那扇,朱红色的,巨大府门。
他走后,良久。
死寂的,府门前,才,恢复了一丝,声息。
“那...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从未见过...东域,何时,出了这么一号,怪物?”
“他刚才说...秦家?”
“哪个秦家?”
“天风城...还能有,哪个秦家...”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看来。
今晚的寿宴,不会,那么,无聊了。
......
穿过,长长的,回廊。
走过,三座,假山。
绕过,七座,花园。
秦川,终于,来到了,宴会的主厅。
“天寿殿”。
殿门,大开。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璀璨的,夜明珠,将,巨大的殿堂,照得,亮如白昼。
悠扬的,仙乐,在,梁柱间,缭绕。
穿着,薄纱的,美貌侍女,像蝴蝶一样,穿梭在,宾客之间。
空气中,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
灵酒的,味道。
佳肴的,味道。
胭脂的,味道。
以及,数百名,强者,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名为“傲慢”的,味道。
这里,是东域的,权力中心。
这里,是,强者的,乐园。
秦川,走了进去。
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殿内,宾客太多了。
他,就像,无数,前来赴宴的,年轻俊彦之一。
很快,就淹没在了,人海里。
他,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没有,去拿,桌上的,美酒佳肴。
他,在看。
在“品”。
他看到了,坐在,东北角的,青阳剑宗长老。
一身,青色道袍,仙风道骨。
可秦川,“闻”到的,却是,一股,被岁月,侵蚀得,有些,发酸的,“浩然正气”。
那正气之下,还掩藏着,一丝,因为,迟迟无法突破瓶颈的,焦躁。
一道,外脆里酸的,菜。
他又看向,另一边,流云谷的谷主。
正在,和几位,同道,高谈阔论。
神情,潇洒不羁。
可他的“味道”,却,并不逍遥。
反而,像一瓶,被木塞,紧紧塞住的,陈年老酒。
酒,是好酒。
却,透不过气来。
那木塞,叫,“宗门”。
还有,赤炎门的门主。
一个,身材魁梧的,红发壮汉。
他的味道,最直接。
像一盆,烧得过旺的,炭火。
霸道,酷烈。
却,也,充满了,杂质。
那是,长年,修炼火系功法,留下的,火毒。
这些,就是,白执事口中,那些,响当当的人物。
就是,当年,瓜分了,他秦家产业的,“名门正派”。
现在,他们,就坐在那里。
谈笑风生。
像一群,吃饱喝足的,豺狼。
在剔着,牙缝里的,碎肉。
秦川,静静地,看着。
他,不急。
好的,猎人,总是,很有耐心。
好的,食客,也懂得,如何,等待,最佳的,品尝时机。
“这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生啊。”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
秦川,转过头。
一个,穿着华服的,胖子,正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他。
胖子,姓张。
是天风城,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的家主。
当年,秦家覆灭,他们张家,也跟在王烨后面,分了一杯羹。
“在下,张德海。”
胖子,很自来熟地,在秦川对面,坐下。
“不知公子,仙乡何处,师承何门?”
秦川,看着他。
这个胖子,味道,很油腻。
像一块,用劣质油,反复煎炸过的,肥肉。
充满了,投机取舍的,精明,和,欺软怕硬的,懦弱。
“无名小卒。”
秦川,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呵呵,公子谦虚了。”
张德海,显然,不信。
能,独自一人,坐在这里,神情自若的。
绝非,等闲之辈。
他,眼珠一转。
“我看公子,气质不凡,想必,是哪家,隐世宗门的,高徒吧?”
“今日,来为王城主贺寿,想必,也是,带了重礼。”
他,试探着。
想摸清,秦川的,底细。
秦川,拿起桌上,一只,空着的,白玉酒杯。
放在指尖,轻轻,转动。
“我带来的贺礼...”
他,看着张德海,那张,堆满笑容的,肥脸。
“...你,可能,不太喜欢。”
“哦?”
张德海,来了兴趣。
“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我的贺礼...”
秦川,顿了顿。
“...是你们的,命。”
张德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公子,真会,开玩笑。”
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从不,开玩笑。”
秦川,放下酒杯。
他,看着张德海的眼睛。
那双,漆黑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
“张德海。”
“灵石矿,用的,还顺手吗?”
“当年,你从我秦家库房里,偷走的那三箱,上品灵石。”
“够你的家族,挥霍到现在了吧。”
张德海,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被他,带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你...你是...”
他的嘴唇,在哆嗦。
脸色,瞬间,变得,和秦川一样,苍白。
不。
比秦川,还要白。
那张,肥胖的脸,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这里的动静,终于,吸引了,大殿里,所有人的,注意。
仙乐,停了。
交谈声,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是他!”
“秦家的那个,余孽!”
人群中,终于,有人,认出了秦川。
虽然,时隔多年。
虽然,气质,天差地别。
但那张脸的轮廓,依稀,还能辨认。
“轰!”
整个天寿殿,炸开了锅。
秦川!
那个,本该,死在炼煞池里,连骨头,都化成渣的,少年。
他,竟然,还活着!
而且,还,出现在了,这里!
“安静!”
一声,威严的,暴喝,从,大殿的,最上首,传来。
声音,如洪钟大吕。
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沸腾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个,身穿,九龙金袍的,中年男子,缓缓,站起身。
他,面容,威严。
不怒自威。
一双眼睛,开合间,仿佛有,雷霆,闪烁。
他,就是,这座城的主人。
这场,寿宴的主角。
王。
烨。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站在角落里的,白衣身影。
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
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秦川。”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他以为,早已,被他,彻底抹去的名字。
“真是,想不到。”
“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
“竟然,还没死。”
秦川,抬起头。
迎上了,他的目光。
时隔多年。
他们,终于,再次,四目相对。
一个,在高高的,王座之上。
一个,在卑微的,尘埃之中。
“王城主。”
秦川,笑了。
那笑容,灿烂。
明亮。
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你的寿宴,我,怎么能,不来呢?”
“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张开双臂。
仿佛,要拥抱,整个,大殿。
拥抱,大殿里,所有,惊骇,愤怒,恐惧的,面孔。
“今天。”
“我,请你们,所有人。”
“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