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衍的话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秦川的耳膜。
山洞外,瀑布的轰鸣依旧。
但此刻,秦川仿佛能穿透那层水幕,听到远处林间传来的,细微而致命的骚动。
火把的光,犬类的吠叫,以及修士灵力波动时,搅起的风声。
他挣扎着,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才一动,四肢百骸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一只冰凉的手,重新揽住了他的腰。
“别浪费力气。”
苏清衍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她没有再给秦川任何反应的时间,半扶半抱着他,转身就往洞口走。
秦川的身体,几乎成了一个纯粹的累赘。
他只能将大部分重量,都交付给这个刚刚才将他从棋子变成试验品的女人。
冰冷的水幕,再次扑面而来。
这一次,秦川感觉不到寒意,只有麻木。
回春丹的药力,正在飞速消退。
他体内的那股异种能量,像一头被暂时捆缚的凶兽,开始重新挣扎,撞击着他脆弱不堪的经脉。
每一次撞击,都让他神魂震颤。
“这边。”
苏清衍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扶着他,沿着湿滑的崖壁,向另一侧的密林钻去。
她的动作,轻盈而迅捷。
脚下的落叶,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她像一只幽灵,带着秦川这个沉重的“尸体”,在夜色与林影的掩护下,无声穿行。
“他们……有猎犬。”
秦川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知道。”
苏清衍头也不回。
“城主府的幽影猎犬,以生魂为食,能嗅到活人的气息。”
“尤其是你这种,气血衰败,魂火将熄的人,在它们闻来,如同最甜美的蜜糖。”
她的话,没有半点安慰,只有冷酷的事实。
秦川咬着牙,没有再出声。
他能感觉到,苏清衍带着他,走的并非直线。
她时而在一棵巨树后停顿,时而又会俯身,藏入低矮的灌木丛。
每一次停顿,都恰好避开了一道扫过的探查灵识。
每一次隐蔽,都让远处巡逻的火光,从他们藏身之处的边缘掠过。
她对这片山林的熟悉,以及对时机的把握,都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
这不像是一个临时的任务执行者,更像一个,常年游走在刀尖上的猎人。
“缥缈阁……都像你一样?”
又一次避开一队城卫军后,秦川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不像。”
苏清衍的回答,依旧简洁。
“她们,比我更懂得如何杀人,也更懂得如何救人。”
“我只负责,处理一些……比较麻烦的‘东西’。”
秦川的心,沉了下去。
东西。
这个词,让她说出来,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他,就是那个“东西”。
远处的犬吠声,越来越近。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那是城卫军特制的驱兽香。
“他们要放火烧山了。”
秦川的判断,很冷静。
“不。”
苏清衍否决了他。
“他们不敢。”
“这座山,是黑石城的灵脉节点之一。烧了山,城主会第一个拧下银面枭的脑袋。”
“他们只是在缩小包围圈。”
她说着,脚步一顿,将秦川藏在一块巨岩的阴影里。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两人周围。
一股刺鼻的,类似骨灰的味道,瞬间盖过了秦川身上的血腥气。
“这是什么?”
“死魂灰。”
苏清衍淡淡道,“用妖兽死后的魂魄,混杂了十几种草药,研磨而成。”
“可以隔绝一切生灵气息。幽影猎犬的鼻子,会失灵。”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靠在秦川身边,与他一同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秦川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雪后青松的冷香,此刻混杂着泥土和死魂灰的味道,变得有些古怪。
他的视线,落在她被月光映照的侧脸上。
轮廓分明,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正凝视着远处晃动的火光,专注而警惕。
“为什么,是你来?”
秦川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他想知道,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接下这种,近乎收拾烂摊子的任务。
苏清衍的目光,动了一下。
她没有看秦川,依旧望着远处。
“这个委托,没人愿意接。”
她的声音,比平时,似乎低了一些。
“天机……在缥缈阁的名声,很不好。”
“他是个疯子,也是个骗子。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事,最后都成了一团乱麻。”
“而你……”
她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看了秦川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
“你是他最后的乱麻。”
“阁里的人,都认为,救你,弊大于利。为一个叛徒的弟子,得罪黑石城主,不值得。”
“所以,你主动接了?”秦川追问。
苏清衍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黑暗的林间。
“我欠他一个人情。”
她缓缓道。
“很多年前,我刚入阁的时候,被仇家追杀,是他救了我。”
“他当时,已经叛出师门,自身难保。”
秦川愣住了。
他没想到,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救你,就是为了让你今天,来救我?”
“或许吧。”
苏清衍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的每一步,都有算计。谁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人情,我今天还了。”
“从现在开始,你和我的关系,只是委托。”
“我负责带你到安全的地方,提供治疗。你,负责活下来,完成‘验证’。”
她把界线,划得清清楚楚。
不带一丝温度。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队城卫军举着火把,牵着两头焦躁不安的幽影猎犬,从他们藏身的巨岩前,缓缓走过。
猎犬的鼻子,在空气中不断抽动,喉咙里发出困惑的低吼。
它们似乎闻到了什么,却又被死魂灰的气味所干扰,找不到确切的方向。
秦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甚至能看清,为首那个城卫军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
苏清衍揽在他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一股精纯的灵力,再次渡入他的体内,强行压制住他因为紧张,而开始紊乱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终于,那队城卫军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木深处,苏清衍才松了口气。
“走。”
她扶起秦川,继续上路。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黑石城的方向。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行在更加偏僻崎岖的山道。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们终于走出了山林。
眼前,是黑石城高大而压抑的城墙。
城门口,戒备森严,盘查的队伍,排起了长龙。
“怎么进去?”秦川问。
“不走门。”
苏清衍带着他,绕着城墙,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这里,杂草丛生,还有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排污口。
苏清衍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青铜令牌,在排污口旁边的墙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凹槽里,按了一下。
“咔嚓。”
一声轻响。
旁边的地面,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向下的,黑漆漆的台阶。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药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上。”
苏清衍没有犹豫,扶着秦川,走了进去。
身后的石板,悄然合拢。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与寂静。
这是一条狭长的密道,墙壁上,每隔十丈,便镶嵌着一颗夜明珠。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道向上的阶梯。
推开尽头的一扇伪装成书架的暗门,一个雅致洁净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丹药香气。
窗外,是黑石城内,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
这里,似乎是一家药铺的后院。
“到了。”
苏清衍将秦川,扶到房间中央的一张床上。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床。
整张床,由一整块巨大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白玉雕琢而成。
玉床上,刻满了细密繁复的符文,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从符文中逸散出来,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秦川的身体,刚一接触到玉床,便猛地打了个寒颤。
但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传遍四肢百骸。
那股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异种能量,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瞬间变得温顺下来。
它们被那股冰寒之气,牢牢地压制、禁锢在了丹田深处。
撕心裂肺的剧痛,潮水般退去。
秦川紧绷了整夜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玄冰玉床……”
他感受着身体久违的安宁,喃喃道。
“它只能暂时压制。”
苏清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治标不治本。”
“你的经脉,依旧是破碎的。你的根基,依旧是毁掉的。”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秦川。
秦川挣扎着坐起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滋润着他干裂的喉咙。
“我的条件。”
他看着苏清衍,目光灼灼。
苏清衍没有说话。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此刻的状态。
秦川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许久,苏清衍才点了点头。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枚青色的玉简。
玉简上,流转着淡淡的灵光,显然设有禁制。
“这就是天机留下的东西。”
她将玉简,递到秦川面前。
“他给这篇残卷,取了个名字。”
“叫,《以煞炼神篇》。”
秦川伸出手,接过那枚冰凉的玉简。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就是决定他未来命运的东西。
是生路,还是另一条,更快的死路?
他深吸一口气,将玉简,缓缓贴向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