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如墨。
房间里,油灯的火苗,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秦川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如同警惕的狼。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耳朵,却捕捉着院外的一切声响。
起初是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粗鲁的喝骂,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是南区夜晚的常态。
但秦川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
他体内的状况,比外伤更加糟糕。
那些驳杂的灵力,如同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他受损的经脉中啃噬、冲撞。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噬灵诀》是一把双刃剑。
它能带来力量,也能带来毁灭。
他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花时间将这些隐患彻底磨灭。
否则,他的道途,可能就此断绝。
“笃、笃、笃。”
极有节奏的敲门声,轻轻响起。
不快,不慢,像是算准了时间。
秦川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他没有出声,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床头的长剑。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
在敲了三声之后,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苍老而圆滑的声音,隔着门板,低低地传来。
“客官,老朽是这家店的掌柜。”
“没打扰您休息吧?”
秦川依旧没有作声,他体内的气血,却在悄然运转。
一旦有任何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暴起杀人。
门外的老头,仿佛能看穿门板,洞悉他的想法。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了。
“客官莫要紧张。”
“您这般的人物,来我这破店,想必是遇到了些麻烦。”
“老朽开了几十年店,见过的人,比您走过的路还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有数。”
秦-川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老头,不简单。
“有事?”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呵呵,客官快人快语。”
老头笑道:“老朽只是来送样东西,顺便,想和客官做笔买卖。”
“什么东西?”
“一件干净的袍子,一顶新的斗笠。”
老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意味。
“您身上那件,血腥味太重,太扎眼了。”
秦川沉默了。
他闻了闻自己,血腥味混杂着药味,即便清洗过伤口,依旧浓郁。
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致命。
“什么买卖?”他问道。
“您想离开黑石城,对吗?”
老头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秦川心中最紧要的地方。
“而且,要快,要在天亮之后,全城戒严之前。”
秦川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他缓缓地挪开抵住房门的椅子,拉开了门闩。
门,开了一道缝。
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审视着门外那个瘦得像猴一样的老头。
老头脸上堆着笑,手里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衣袍和一顶崭新的竹斗笠。
他似乎对秦川的警惕毫不意外,也不在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
“客官,外面,已经开始不怎么太平了。”
老头将手里的东西,从门缝里递了进去,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朝街道方向瞥了一眼。
“城卫军的人,已经开始在东区和北区清查了。”
“虽然还没到南区这犄角旮旯,但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查过来。”
秦川接过衣物,入手是普通的棉麻,但很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
“你的买卖。”他言简意赅。
“客官爽快!”
老头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老朽有路子,能让您在城卫所有关卡封死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黑石城。”
“条件。”
“五百块下品灵石。”老头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太贵了。”秦川的声音没有波澜。
“不贵,不贵!”
老头连忙摆手,“客官,这可是保命的买卖!您想想,斗兽场的冯管事,那可是城主大人小舅子的亲信!”
“他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连带着十几个护卫,一个都没跑掉。”
“您说,城主大人能不震怒吗?”
“现在全城都在找一个戴斗笠的剑客,您觉得,您这伤,能闯得出去吗?”
老头的每一句话,都敲在秦川的心坎上。
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冯源的背景,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这也解释了城卫军为何反应如此迅速。
“什么路子?”秦川问道。
“黑风商队。”
老头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光。
“他们今晚子时,正好有一批‘货’要出城。”
“他们有自己的秘密通道,可以绕开城卫军的关卡。”
黑风商队。
秦川在黑石城待的时间不长,但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商队,什么生意都做,只要给得起价钱。
走私,运送见不得光的人或物,是他们的主营业务。
信誉,据说还不错。
因为他们的背后,似乎也有人。
“我怎么信你?”秦川看着他。
“客官,您现在除了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头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商人的狡黠。
“您住我这儿,城卫军查过来,我顶多就是个窝藏之罪,挨顿打,花点钱,也就过去了。”
“可您呢?被堵在屋里,怕是插翅难飞。”
“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但绳子断了,摔死的只有您。”
他说得很直白,也很现实。
秦川沉默了片刻。
他从储物袋里,数出二百五十块下品灵石,装在一个小布袋里,从门缝丢了出去。
“事成之后,给你双倍。”
老头接过布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好嘞!客官您就瞧好吧!”
“子时三刻,您到后院那棵歪脖子树下等我。记住,换上新衣服。”
说完,老头不再逗留,揣着灵石,脚步轻快地走了。
秦川关上门,重新插上门闩,用椅子抵死。
他靠在门上,听着老头远去的脚步声,眼神变幻不定。
这是一个局吗?
很有可能。
老头和黑风商队联手,黑吃黑,杀人夺宝,在这混乱的南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他别无选择。
就像老头说的,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新衣袍和斗笠,又将目光,投向了从冯源储物袋里拿出的那枚玉简。
《黑石城防务图》。
他将神识沉入其中,一幅无比精细的地图,在他脑海中展开。
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建筑,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暗道和下水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地图上移动,最终,锁定在了南城门附近。
在那里,有一个特殊的标记。
“黑风道”。
那是一条废弃多年的走私通道,入口,就在南城墙下的一处排污口。
地图上显示,这条通道,可以直通城外三十里的一处乱石林。
原来如此。
黑风商队的秘密,就摆在这里。
秦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将地图牢牢记在心里,特别是那条“黑风道”的每一个拐角和岔路。
然后,他开始换衣服。
将那件沾满血污的旧袍子脱下,换上干净的黑衣。
新的斗笠,帽檐更宽,能将他的脸,遮掩得更加严实。
做完这一切,他盘膝坐下,没有再去管体内乱窜的灵力,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沉静下来。
他需要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的战斗状态。
哪怕,这只是一种精神上的状态。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外面的街道,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一队队身披黑甲的城卫军,手持长戈,腰挎弯刀,如同一道道黑色的潮水,开始涌入南区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
“城卫军办事!所有店家住户,全部出来接受检查!”
“开门!快开门!”
粗暴的喝令声,砸门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求饶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南区夜晚虚假的宁静。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秦川所在的这个独立小院,暂时还没有被波及。
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
他看了一眼窗外。
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
子时,快到了。
他站起身,将长剑重新背好,那把黑色的破法弩,被他藏在了宽大的袖袍之中。
他又检查了一遍储物袋里的毒针和丹药。
一切准备就绪。
他像一头即将踏入陷阱,却又准备随时反噬的野兽,安静地等待着。
子时三刻。
院子里的那棵歪脖子树下,一道黑影,准时出现。
是那个老头。
他朝着秦川的房间,招了招手。
秦川拉开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同一道鬼影,融入了院中的阴影里。
“客官,这边。”
老头领着他,没有走前门,而是打开了后院的一扇小小的角门。
门外,是一条更加偏僻,堆满垃圾的小巷。
“商队的人,就在前面那个街口等我们。”
老头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小声说道。
两人在黑暗中,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前方的街口,果然停着几辆蒙着黑布的大车。
车旁,站着十几个彪形大汉。
他们个个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煞气。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
他看到老头,只是点了点头。
“人带来了?”刀疤脸的声音,有些嘶哑。
“带来了,就是这位客官。”老头指了指身后的秦川。
刀疤脸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落在秦川身上。
“就他一个?”
“就一个。”
“上车吧。”
刀疤脸指了指最后一辆马车,“到了地方,自然会有人让你下来。路上,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明白。”秦川沙哑地应了一声。
他正要走向马车。
突然,异变陡生!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老头,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就是他!城卫军大人!他就是杀了冯管事的凶手!”
这一声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街口。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大变。
“你找死!”
他怒吼一声,一掌拍向老头的脑袋。
可已经晚了。
数十道身穿城卫军制式铠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两侧的屋顶和巷口涌出,将整个街口,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一名将领,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目光冷冽地扫过全场。
“黑风商队,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窝藏城主府的要犯!”
刀疤脸的心,沉到了谷底。
中计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他们黑风商队,也为这个戴斗笠的剑客,设下的死局!
那个瘦猴一样的老头,根本不是什么引路人。
他是一条毒蛇,是一个诱饵!
“你……”刀疤脸目眦欲裂地瞪着那个已经躲到城卫军身后的老头。
老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谄媚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狠与得意。
他朝着刀疤脸,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嘲笑。
而这一切的中心,秦川,却异常的平静。
从老头喊出第一声开始,他就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袖中的破法弩上。
银色面具的将领,没有再理会黑风商队的人。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秦川。
“戴斗笠的剑客……”
“束手就擒,或者,死。”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