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与通道内浓郁的血腥味不同,一股混杂着阴沟腐臭、劣质酒水与潮湿泥土的气息,混着夜风,扑面而来。
秦川的身形,在门后的阴影里停顿了片刻。
他像一头受了重伤的孤狼,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出口。
这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后巷。
两侧是高耸的建筑墙壁,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狭长的黑带,只有几颗疏星在上面闪烁。
巷子深处,有几点昏黄的灯火,伴随着隐约的喧哗与笑骂声,那是属于这座城市另一面的“繁华”。
他侧耳倾听。
身后,那条通往地狱的通道里,一片死寂。
巷子里,除了风声,也只有远处传来的嘈杂。
安全。
暂时。
他不再犹豫,侧身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又反手将那扇厚重的铁门,轻轻地合上。
咔哒。
一声轻响,他将那场屠杀,关在了身后。
可身上的剧痛与浓重的血腥味,却如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半蹲在阴影里。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下与肩膀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特别是左肩,被环首刀劈中的地方,骨头仿佛都裂开了,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斗兽场发现管事和一众护卫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到那时,这里会成为整个黑石城最危险的地方。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疗伤丹药,药力普通,但能暂时压制伤势,恢复一些气力。
药丸入腹,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流淌向四肢百骸。
疼痛稍减。
秦川撑着墙壁,重新站了起来。
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将自己完全融入到巷子的阴影之中,朝着那片灯火传来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踩得极为小心,避开地上的积水与杂物,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走了约莫半刻钟,巷子的出口就在眼前。
外面是一条相对宽阔些的街道,两侧挂着各式各样褪色的灯笼,照亮了坑洼不平的青石路面。
几名醉醺醺的佣兵勾肩搭背地走过,大声吹嘘着自己白天的战绩。
衣着暴露的女子,倚在门口,朝着路过的行人,抛着媚眼。
这里是黑石城的南区,鱼龙混杂,是佣兵、散修和底层民众的聚集地,也是藏匿身份的最好去处。
秦川的目标很明确。
找一家最不起眼,也最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客栈,先安顿下来。
他目光扫过街道,很快,便锁定了一家挂着“悦来老店”招牌的二层小楼。
那招牌歪歪斜斜,灯笼也破了半边,在夜风中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都会倒闭的样子。
就是这里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尽量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正常一些,走出了巷子。
一进入街道,各种声音便灌入耳中。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酒杯碰撞声……
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嘈杂,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弛。
他走到“悦来老店”门口,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廉价脂粉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里光线昏暗,只点着两盏油灯。
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像猴一样的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他浑浊的眼睛,在秦川身上打了个转,特别是看到他那顶压得很低的斗笠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住店?”
老头的声音,像是破锣。
“一间房。”秦川的声音沙哑,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天字号房,安静,一晚十个铜板。”老头伸出一根手指。
“要最好的。”秦川说。
老头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秦川。
眼前这人,虽然斗笠遮脸,衣袍也有些破损,但身上那股子气势,却不像是个缺钱的主。
“最好的?后院有独立的小院,一天一块下品灵石。”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绝对没人打扰。”
秦川没有说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两块下品灵石,丢在了柜台上。
“住两晚。”
“再打一桶热水,送些干净的绷带和金疮药过来。”
看到灵石,老头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手脚麻利地收起灵石,脸上堆起了菊花般的笑容。
“好嘞!客官您这边请!”
他从柜台后绕了出来,亲自引着秦川,穿过昏暗的大堂,走向后院。
“客官,您是第一次来我们黑石城吧?我们悦来老店,在这南区可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了,最是安全可靠。”
“您放心住,天塌下来,也扰不到您休息。”
老头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
秦川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着。
后院果然清净许多。
只有一个独立的小院,院里有口水井,还有一棵歪脖子树。
“就是这了。”
老头推开一间房门,“客官,您先歇着,热水和伤药,马上就给您送来。”
秦川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老头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但很干净。
秦.川走到门后,将门闩插上,又搬过一张椅子,死死地抵住房门。
做完这一切,他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松懈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靠着门板,缓缓坐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
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衫,黏在身上,又冷又痛。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随手丢在一旁。
那张隐藏在阴影下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亮得惊人。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客官,热水来了。”是店小二的声音。
“放门口。”秦川冷冷地回了一句。
门外的小二应了一声,很快便没了动静。
秦川又等了片刻,确认外面没人后,才挪开椅子,打开门,将热水和药箱提了进来,再次将门锁死。
他脱去身上那件早已被鲜血浸透,变得僵硬的衣袍。
两处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左肩的刀伤,深可见骨,皮肉外翻。
右侧肋下的伤口,是被破法弩的劲气所伤,留下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周围的血肉都已焦黑。
他咬着牙,用剪刀剪开伤口周围的衣服,舀起热水,开始清洗伤口。
刺骨的疼痛,让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不住地颤抖。
但他硬是没吭一声,动作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受了如此重伤的人。
清洗,上药,包扎。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满头大汗,脸色也愈发苍白。
他靠在床头,调息了片刻,才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从冯源和独眼男人身上缴获的储物袋上。
这才是他今晚,冒死一战的最大收获。
他先拿起了冯源的那个。
神识探入其中,里面的空间不大,只有三四个立方,但堆满了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闪闪发光的灵石。
秦川神识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下品灵石,足足有一万三千多块。
其中一万块,应该是冯源准备支付给他的酬劳。
另外三千多块,想必是冯源自己的积蓄。
除了灵石,还有几瓶丹药。
秦川一一拿出查看。
两瓶“回气丹”,三瓶“疗伤散”,品质都比他自己的要好上不少。
还有一瓶,里面装着三枚血红色的丹药,散发着一股狂暴的灵力波动。
“爆灵丹?”
秦川眼神一凝。
这是一种能在短时间内,压榨修士潜力,强行提升修为的丹药,但副作用极大,非到万不得已,无人敢用。
冯源准备得倒是齐全。
储物袋的角落里,还放着几枚玉简。
秦川拿起一枚,神识探入。
《黑石城防务图》。
他心中一动,这东西,或许以后会有用。
另外几枚玉简,则是一些大路货的法术,还有斗兽场的账目,对他没什么价值。
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储物袋里,最显眼的那件东西。
那把黑色的破法弩。
秦川将它取了出来,拿在手中。
弩身由不知名的沉重木料制成,上面铭刻着复杂的符文,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入手极沉。
他仔细研究了片刻,发现这破法弩的原理,是将灵力注入弩身的法阵之中,凝聚成一枚破法箭矢。
威力巨大,但消耗也同样惊人。
以冯源练气后期的修为,凝聚一箭,恐怕也要消耗掉他三成的灵力。
而且,凝聚需要时间。
这便是它的弱点。
不过,对秦川而言,这无疑是一件保命的大杀器。
关键时刻,足以扭转乾坤。
他满意地将破法弩收起,又拿起了独眼男人的储物袋。
里面的东西,就寒酸多了。
只有百十块灵石,几件不入流的法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秦川也懒得细看,直接将里面的东西,全部转移到了冯源的储物袋里,将那个空的储物袋,随手丢到了一旁。
清点完战利品,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次的风险,是巨大的。
但收获,也同样是巨大的。
有了这批资源,他不仅可以尽快养好伤,修为,或许也能再进一步。
他盘膝坐好,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灵石,握在手中,开始运转《噬灵诀》。
他需要尽快恢复灵力。
然而,功法刚刚运转,他便脸色一变。
一股狂暴、驳杂的灵力,在他干涸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这是之前在斗兽台上,强行吞噬那名壮汉和妖狼的灵力,所留下的后遗症。
这些灵力,充满了暴戾与不纯,如同毒药一般,侵蚀着他的经脉。
若不尽快将其炼化、驱除,恐怕会留下难以挽回的道伤。
秦川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麻烦。
他停下了功法,不敢再强行吸纳灵石。
当务之急,不是恢复灵力,而是先要净化体内这些驳杂的能量。
而净化,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这里,显然不是。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夜色,更深了。
远处的喧闹声,似乎也小了下去。
但秦川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天亮之后,冯源的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整个黑石城,都会开始搜捕一个戴着斗笠的神秘剑客。
他必须在被找到之前,离开这里。
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连安全走出黑石城,都成了问题。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思考着破局之法。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房间里,只剩下他微弱而压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