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六月二十一,酉时三刻。
残阳如血,将临横府西城墙染成一片黏稠的赤金。
硝烟尚未散尽,裹挟着血腥与尘土的风掠过断壁残垣,吹得城楼上“宋”字大旗猎猎作响,旗角撕裂处还沾着未干的黑血。
城外旷野,金兵的营帐已化作焦炭废墟,断裂的长矛与锈迹斑斑的铁盔散落得到处都是,偶尔有未灭的火星在灰烬里明灭,像濒死野兽的瞳孔。
八万金兵——连同其中两万自诩“铁杆”的辽军残部,此刻已尽数伏尸于这片被战火炙烤的土地上。
断肢与箭镞交错,泥泞的血泊中浮沉着破碎的甲片,几匹受惊的战马还在漫无目的地徘徊,马蹄踏过尸体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惊起一群盘旋的乌鸦,嘶哑的叫声刺破死寂。
城墙下,禁卫军总政委李勇手持燧火枪。
他胸膛剧烈起伏,锁子甲的缝隙里渗出汗水,混合着溅上的血污,在脸颊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淬火后的精钢,死死盯着脚边那个穿着金色蟒纹战袍的尸体——正是金国主将完颜宗哲他本来想从西门逃走却让李勇一枪毙命。
完颜宗哲的头盔滚落在三步开外,露出一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
他的左眼圆睁,瞳孔凝固着逃跑时的慌张,头部却被李勇一枪贯穿,血窟窿里还残留着子弹带出的脑组织。
他张着嘴,似乎想喊什么,却只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暗红的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浸湿了绣着金线的衣襟。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拔刀的姿势,手指却已僵硬,指甲缝里嵌着半块泥土——那是他被李勇从马背上射中后,拼死抓地留下的痕迹。
“总政委!完颜宗哲已毙!”
一名亲兵扯开嗓子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李勇没回头,只是用枪尖挑起完颜宗哲的发髻,将那颗沉重的头颅微微扬起,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他古铜色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冷硬的快意,喉结滚动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董先军长,弟兄们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临横府衙署大堂,此刻已被临时改为行宫。
堂内烛火通明,映得四壁的青砖都泛着暖光,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却让所有人的脊背发凉。
宋帝赵翊端坐于临时搭设的龙椅上,明黄色的龙袍一丝不苟,腰间玉带扣在烛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他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按在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张平日里还算温和的脸庞此刻覆着一层寒霜,眉峰紧锁,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堂下被绑着的人。
“带上来。”赵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大堂里嗡嗡作响。
两名禁军士兵粗鲁地将一个人推搡上前。
那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辽人服饰,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上满是尘土,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几分不甘的桀骜——正是辽人降将耶律不美。
他被绑得结结实实,手腕上的绳子勒进皮肉,留下深紫的痕迹,但他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站在赵翊身侧的贵妃轻轻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尖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落在耶律不美身上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失望。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女子,正是慧妃。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刺绣——那是辽国旗纹的样式。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脖颈处的珍珠璎珞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赵翊的目光从慧妃脸上掠过,又落回耶律不美身上,语气陡然转冷:“耶律不美,你本是辽人。
朕念及慧妃曾是辽国公主,念及两国旧日情分,本欲对你网开一面。”
他顿了顿,手指敲了敲龙椅的扶手,“即便你当初诈降,险些让我军损兵折将,朕亦念及‘各为其主’,未曾深怪。”
耶律不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陛下……”
“住口!”赵翊猛地一拍扶手,龙椅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站起身,走到耶律不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失望与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朕命人查访你的部下与临横府百姓,才知你投靠金国后,与金贼沆瀣一气!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临横府多少百姓因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耶律不美的心上。
耶律不美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又说不出话,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陛下明鉴!那是金贼逼我的……”
“逼你?”赵翊冷笑一声,猛地抓住耶律不美的衣领,将他狠狠拽到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赵翊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点燃,“朕今日当着慧妃的面问你——你欺压百姓时,可曾想过‘逼’字?你乱来时,可曾念及辽人血脉?”
慧妃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泪水已挂满双颊。
她看着耶律不美,声音哽咽:“耶律将军……我辽国虽灭,可辽人风骨不该如此。
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她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无声的哀鸣。
耶律不美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他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
他看着慧妃含泪的双眼,又看了看赵翊冰冷的面容,终于缓缓低下头,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拖下去,”赵翊松开手,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龙袍,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斩了。”
禁军士兵立刻上前,架起如同烂泥般的耶律不美。
耶律不美没有挣扎,只是在被拖出大堂时,忽然抬起头,朝着慧妃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里是无尽的悔恨与悲凉。
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他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处决耶律不美的命令传出后,大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赵翊走回龙椅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汤出神。
贵妃轻轻走上前,伸出手想为他按按肩膀,却在触碰到他紧绷的肌肉时,又默默收回了手。
“陛下,”王勇上前一步,抱拳道,“金兵已灭,耶律不美伏诛。接下来……”
赵翊放下茶盏,抬眸看向王勇,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血丝。
“传朕旨意,”他一字一句道,“凡金国贵族及其党羽,一律抄家!相关人等,尽数收押大牢,听候公审。”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外面,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火把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作恶多端者,即刻行刑,以儆效尤!”他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到外面的夜色里,“若有平日行善积德、不曾为恶者,可暂押狱中,待查明后再做定夺。”
“陛下,”李勇皱眉道,“那……劳役之事?”
赵翊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思忖之色:“凡非首恶、罪孽较轻者,判三到五年劳役。”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劳役期间,若表现良好,服从管教,期满后可恢复平民身份,与国人一视同仁。
朕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赶尽杀绝。”
他的目光扫过堂内众人,看到王勇眼中的释然,李勇脸上的敬佩,以及慧妃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
“至于那些在金营中未曾同流合污的官员,”赵翊继续道,“着吏部核查,量才擢用,让他们协助处理善后事宜。
临横府经此一役,需尽快恢复民生,安抚百姓。”
说到这里,他走到慧妃面前,语气柔和了许多:“慧妃,辽国旧臣中若有可用之人,你亦可举荐。
临横府曾是辽地,他们或许更懂如何安抚民心。”
慧妃抬起泪眼,看着赵翊,眼中满是感激:“谢陛下隆恩。
臣妾……臣妾定当尽力。”她微微屈膝行礼,珍珠璎珞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好了,”赵翊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诸位爱卿各司其职去吧。
王勇,你负责清点战利品,安抚伤员;
李勇,你带人维持城内治安,严防奸细;秀儿,你陪慧妃下去歇息吧。”
众人纷纷领命,依次退下。
大堂内只剩下赵翊一人。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临横府位置,手指轻轻划过那些被战火染红的区域。
窗外,夜风渐起,吹灭了几盏烛火,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
靖康元年的这个夏夜,临横府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但新的秩序已在赵翊的雷霆与仁心之间,悄然开始重建。
那些死去的英魂,那些流离的百姓,那些尘封的恩怨,都将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迎来新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