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六月二十一申时三刻的阳光穿透临横府破碎的瓮城,将赵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绣纹照得发烫。
“陛下,内城街巷仍有部分抵抗。”另一个铁卫师李直,甲胄下摆渗出的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痕迹。
他拨开脚边半块断砖,底下露出半截金兵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宋兵的皮肉,“第三街垒后发现伤兵聚集点,约有千余人……”
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铜铃声从主街深处传来。
赵翊微微侧头,龙冠上的十二串冕旒随之轻晃,玉珠碰撞声里,他看见前方废墟中涌出一列金兵——两万余人穿准皮甲,肩上扛着黑黝黝的火绳枪,枪管上还缠着油腻的布条。
为首的千夫长扯着嗓子吆喝,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出的血沫溅在身旁士兵的火绳枪托上。
“是完颜宗弼的火绳枪队。”李直压低声音,拇指蹭过腰间燧火枪的击锤,“上月锦衣卫回报,这支部队在上京成军时,完颜宗弼连祖坟的玉狮子都卖了。”
他话音刚落,前排金兵中突然爆发出争吵——两个满脸脓疮的火枪手正争夺一团潮湿的火绳,其中一人狠踹对方小腿:“妈的!你把引药弄洒了!丞相说这是用西夏硝石配的……”
“配个鬼!”另一人甩开手,火绳枪砸在瓦砾堆里发出闷响,“昨儿躲宋军炮子时泡了水,现在点得着火?我看咱们就是拿命填坑的!”
赵翊抬手按住龙袍下摆,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在风中扬起一角。
他身后三万铁甲卫和12万禁卫军同步踏前半步,黑铁盾牌碰撞出沉雷般的声响,盾墙缝隙间露出的燧火枪枪口,正随着士兵的呼吸微微起伏。
阳光掠过盾面时,反射出的冷光让对面火绳枪队里不少人下意识后退,握枪的手指在枪托上搓出白印。
“放!”
完颜宗哲站在坍塌的州衙照壁后,镶玉的腰带已松开两扣,露出里面绣着宝相花的丝绸亵衣。
他身旁亲卫捧着的火绳枪还在散发焦糊味,枪管上的云纹被手汗浸得模糊。
当两万火枪手齐刷刷举起枪时,他听见队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咒骂:“这枪托磨得老子肩胛骨生疼!”“快看宋军那盾墙,跟铁山似的……”
他猛地抽出腰间象牙柄匕首,狠狠扎进照壁裂缝:“都给我闭嘴!
丞相说了,这火绳枪能打穿宋军的铁叶甲!”话音未落,前排火枪手已哆哆嗦嗦将火绳凑近引药池。“滋啦”声中,火星溅在甲胄上迸出蓝烟,一个塌鼻梁的火枪手闭着眼狠命一捻,引药池“轰”地炸开,浓烟瞬间糊住了他的脸。
“中了!肯定中了!”一个金兵跳起来挥舞火绳枪,枪管却撞在同伴头盔上发出脆响。
可硝烟散去时,对面的铁盾墙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能看见盾面上被火绳枪子弹砸出的白印。
塌鼻梁揉着被熏疼的眼睛往前凑,突然听见“嘣”的一声闷响——身旁的什长猛地捂住咽喉,指缝间涌出的血柱溅在他胸前,温热的液体渗进甲片缝隙。
“是燧火枪!宋军的燧火枪!”
有人发出破锣般的哭喊。
塌鼻梁看见铁盾缝隙里迸出细密的火星,像无数只红着眼睛的毒蛇。
他想举枪装填,却发现火绳还在“滋滋”燃烧,枪管烫得能烙熟面饼。
身边的同伴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青稞,一排排栽进瓦砾堆,有人摔在他脚边,肚子上的窟窿里还在往外冒肠子,末端缠着半截断裂的火绳。
“撤!快让重骑兵上!”完颜宗哲的声音尖利得像夜枭,他踹开挡路的亲卫,镶宝石的靴子踩在一滩脑浆上滑了个趔趄。
当一万重骑兵踏着碎骨冲来时,他攀着照壁残垣笑得浑身发颤:“看见没?铁浮屠!让宋狗尝尝大金铁骑的厉害!”
然而铁蹄声刚碾过十字街口,前排战马突然发出撕裂肺腑的悲鸣。
赵翊站在铁甲卫后方,龙袍下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里衬绣着的北斗七星纹。
他看见黑铁塔般的重骑兵突然人仰马翻——那些裹着铁甲的马腿被钩镰枪齐刷刷钩断,马腹砸在地上的闷响如同战鼓,背上的重骑兵像被倒出的铅块,带着哗啦啦的甲叶声摔进血泊。
“我的马!我的马啊!”一个重骑兵挣扎着去抱断腿的战马,铁手套刚触到马腹的铁甲,就被一柄重斧头劈中面甲。
“咔嚓”声里,碎甲片嵌进他眼窝,血沫混着脑浆溅在断腿的马头上,那马还在抽搐着刨地,瞳孔里映着宋军铁甲卫举着钩镰枪逼近的影子。
另一个重骑兵摔在燃烧的房梁下,厚重的连环甲让他动弹不得。
他看见一个宋军士兵踩着他的胸口举起斧头,斧刃上挂着的血珠滴在他脸上,冰凉刺骨。“饶命……我家还有八十岁老母……”他扯着嗓子喊,却发现喉咙被摔断的锁骨卡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斧头落下时,他看见自己的血喷溅在烧焦的房梁上,像极了上京街头卖的糖葫芦上的红糖浆。
完颜宗哲扒着照壁的破洞往下看,重骑兵的惨叫声如同无数根钢针戳进耳膜。
他看见那些曾让他骄横不可一世的铁浮屠,此刻像被顽童砸碎的陶罐,碎块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丞相完颜宗弼变卖了多少庄园才凑来的军饷。
有个摔断脊梁的重骑兵还在蠕动,双手抓着地面的瓦砾,指甲缝里全是血,却被一个铁甲卫用钩镰枪尖挑起下颌,狠狠割开了喉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瘫坐在瓦砾堆里,镶玉腰带散落在脚边,硌得后腰生疼。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让他向老兵请教的话,想起完颜宗翰的部将们在酒肆里说的“宋军有破铁浮屠的钩子”,可那时他正搂着江南来的歌姬听曲,把这些话都当作醉汉的胡言。
现在才明白,那些被他称作“老废物”的老兵油子,靴底沾着的不是泥,是能让他活命的经验。
申时将尽,最后一缕阳光掠过临横府残破的城楼时,赵翊踩着遍地甲片走进内城。
龙袍下摆扫过一具金兵尸身,那人手里还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饼上沾着的血渍已干成黑色。
李直跟在身后,靴底碾过一颗滚落的金印,印文“征南大将军”被踩得模糊不清。
“陛下,完颜宗哲从密道逃了。”
李直指着墙角一个冒烟的洞口,钩镰枪尖还在滴血,“洞里发现半袋没吃完的粮食,还有……”
赵翊没回头,只是望着西方沉下去的日头。
那轮残阳像极了宣和殿里悬挂的朱砂笔洗,只是此刻被血染透,红得令人心悸。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在暮色里有些发飘,龙冠上的玉珠随着话音轻晃,“清理战场,把金兵的尸体全体集中烧掉以防天出现瘟疫……把那些火绳枪都收集起来,送到锦衣卫去,让他们仔细瞧瞧,大金丞相砸锅卖铁弄出来的‘神器’还能再卖给偏远的部落吗。”
李直躬身应是,却看见陛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照见眼角一道极细的红痕——不知是被硝烟熏的,还是方才俯身查看伤兵时溅上的血。
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零星哭嚎,还在暮色里飘着,像谁也收不回的孤魂,在这座尸山血海的残城里,寻找着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