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寂,比黄河的淤泥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钢筋虚影的咆哮,却在此时攀升至顶峰,不再是单纯的嘶鸣,而是裹挟着无数怨魂哭嚎的合奏,震得铁桥嗡鸣,水面翻涌。
莲花生大师法相的金光,此刻竟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桥墩……”慕容澈沙哑的声音,如同在砂纸上摩擦,艰难地挤出。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cd机曾经闪烁红光的位置,破碎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拼接。
那稚嫩的女声,那“祭水神”,那“活人”……
一段被尘封的,关于真正“镇物”的秘闻,在他心中炸开。
不同于血腥的祭品。
真正的镇物,应当是神圣的,而非邪秽。
纳兰影烛的呼吸微微一滞,七彩天珠的光芒随着她心绪的波动,也变得紊乱不堪。
尉迟绝尘那双充血的眸子猛然转向慕容澈,带着一丝询问与最后的希冀。
船工们早已魂不附体,瘫软在筏子上,连逃跑的力气都已失去。
慕容澈不再犹豫,他猛地推开身前摇摇欲坠的办公桌残骸,不顾一切地冲向窗外。
冰冷的河风夹杂着刺骨的怨气,扑面而来。
脚下的地面湿滑泥泞,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踉跄着扑到那桥墩的阴影之下,cd机早已被怨气彻底侵蚀,只剩一滩漆黑的污迹。
他的双手在那冰冷潮湿的水泥与淤泥中疯狂摸索。
指尖触及一片异样的冰凉与坚硬,不是水泥的粗糙,而是一种带着奇异纹理的质感。
他用力一抠,一块伪装成桥墩一部分的石板应声而落,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孔洞。
一股远比周围怨气更加纯粹,却带着岁月沧桑的古老气息,从洞中弥漫而出。
没有血腥,没有怨毒。
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慕容澈探手进去,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复杂雕刻的物件。
他将其缓缓抽出。
那是一尊约莫一尺来高,通体由某种黑色沉木雕琢而成的神像。
神像的面容带着浓郁的藏地风格,头戴五叶冠,身披璎珞,神情悲悯却不失威严,手中持着降魔杵与净瓶,座下是翻涌的水纹。
正是藏地传说中的水神“鲁”(Klu)!
这才是真正的镇河之物!
与此截然不同,那钢筋虚影在神像出现的刹那,周身的怨气竟不再是暴涨,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发出了更加凄厉痛苦的尖啸。
它扭动的幅度更大了,仿佛要挣脱某种束缚,目标却不再是众人,而是指向下游某处浑浊的河水翻涌之地。
“祭魂桩……”慕容澈的目光追随着钢筋虚影的指向,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沉痛,“被当做祭品的,不是什么水猴子……”
他脑中闪过那句“用活人……”
还有那些牧民的传说。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艰难地划着羊皮筏子,顶着那几乎要将人掀翻的怨气浪潮,向下游而去。
不多时,便在那钢筋虚影此前盘踞的核心区域,河床底部,发现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淤泥之下,层层叠叠,竟全是残缺不全的人类骸骨。
有的骸骨上,还依稀可见被撕裂的,属于藏族牧民的粗布衣衫碎片。
他们的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显然是被怨气长年累月侵蚀所致。
这些,才是那“祭魂桩”的真正内容。
无辜的牧民,被当做“水猴子”,献祭给了被曲解的“水神”。
他们的怨气,他们的痛苦,滋养了这钢筋怪物。
尉迟绝尘目眦欲裂,虎吼一声,声震河川。
纳兰影烛亦是面色煞白,眼中充满了对这残忍真相的震怒。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叹息,在众人心头响起。
慕容澈怀中,那枚沉寂许久的玉佩,忽然散发出柔和的清光。
容汐月的虚影,缓缓浮现。
她的身影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神,此刻竟有了一丝清明。
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径直落在了慕容澈手中那尊藏族水神的雕像之上。
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光,故人重逢。
水神雕像上那古朴的纹路,与容汐月虚影周身流转的微光,开始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从水神雕像上传出。
紧接着,纳兰影烛手中的九宫八卦天珠,那原本被怨气染上几分晦暗的七彩霞光,陡然间光华大盛!
污浊之气如潮水般退去,天珠恢复了它本来的澄澈与神圣。
纯净的光芒,通过容汐月的虚影,再通过水神雕像,形成一道无形的桥梁。
一道沛然莫之能御的净化之力,猛然爆发开来。
那咆哮的钢筋虚影,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
组成它身体的无数钢筋,不再扭曲,而是寸寸消融。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怨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纯净的水汽,升腾而起。
桥底那原本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味,渐渐淡去。
一股清冽甘甜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浑浊的黄河水,自那祭魂桩的骸骨处,开始变得清澈。
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所过之处,浊水化清流。
怨气消弭,化作了这滔滔河水的一部分,洗净了所有的罪孽与苦痛。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过去了千万年。
当众人回过神来,桥底已是一片清波荡漾,月光洒下,粼粼生辉。
只有那散落在河床底部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悲剧。
但它们周身的黑气已然尽褪,只余下岁月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