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握着那枚“镇魂柱”铜铃,金属的寒意丝丝缕缕渗进掌心,腹内却像有团烈火在翻腾,烧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南宫孤影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还有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瓢滚油,在他脑子里反复煎熬,滋啦作响。
最后一把钥匙?他?慕容澈嘴角抽搐,差点嗤笑出声。若不是南宫孤影那张脸实在不像开玩笑,他真想掏掏耳朵,问问这位爷是不是眼神不太济,把他跟哪个天降紫微星的救世主给搞混了。他一个三天两头咳血、前阵子差点散架归西的病秧子,能当什么破钥匙?开锁,还是开玩笑?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星图残片,又掂了掂那枚死沉死沉的铜铃。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像街头巷尾那些江湖骗子打包兜售的“祖传寻宝套装”,偏偏从南宫孤影嘴里说出来,就带了那么点不容置疑的煞有介事。
一条他妈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责任之路,就这么硬邦邦、赤裸裸地在他面前铺开了,连句“我能不去吗”的客套话都没给他留。
陇原的草甸子一望无际,枯黄连着枯黄,傍晚的天色染上了几分沉闷的青紫,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风里裹挟着沙尘,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气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抽打着他的衣衫,让他本就不太舒畅的胸口更加憋闷。
前方,一道深色的裂口突兀地撕开了连绵起伏的丘陵——那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隧道入口。依照那张破旧地图上几个微弱得几乎看不清的光点指引,这便是通往五龙山的唯一路径。
五龙山,就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头。这名字听着倒是威风凛凛,此刻却像个不祥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脚下有千斤重。
他磨磨蹭蹭地走向隧道,那是一座由腐朽欲坠的石块与蔓延的荒凉藤蔓构筑的所在。石缝间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还有一种土腥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入口处光线昏暗,越往里越是漆黑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一阵阴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柱悄然爬下,与黄昏时分的微凉截然不同,更像是从骨头缝里硬生生渗出来的,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接着,响起了一个声音。
起初只是极细微的震动,从脚底的地脉深处传来,像是大地在沉闷地呼吸,又像是某种巨兽在地下翻身。他猛地站定,屏息凝神,侧耳细听,每一根汗毛都警觉地立了起来,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轰鸣声由远及近,从模糊不清到逐渐清晰,最终汇聚成火车碾过铁轨特有的轰隆巨响,那声音沉重而规律,近得仿佛就在耳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可这条铁路早就废弃了几十年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地的老乡说过,几十年前最后一次通车后,铁轨就被这贪婪的草原吞噬干净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哪来的火车?
伴随着这震耳欲聋的机械咆哮,另一种声音尖锐地刺入耳膜——女人的哭声,凄厉,绝望,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喉咙,又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哀怨,与那幽灵般的哐当声响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隧道口回荡,让人头皮阵阵发麻。
他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布袋,指尖触到那面用了多年的黄铜罗盘时,一阵熟悉的冰凉让他稍稍定了定神。他迅速掏出罗盘,举至眼前。
然而,罗盘的指针像是发了疯,在他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疯狂乱转,时而疾速,时而凝滞,毫无章法,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精准。
“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罗盘光洁的镜面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那根原本灵敏无比的磁针也“咔吧”一声,断成了几截,乌沉沉的,像是被什么邪气淬染过一般。
他瞪大眼睛,心头猛地一沉。一种比铜铃带来的寒气更刺骨的凉意,从胸腔深处猛然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些破碎的罗盘镜片和断裂的磁针从毁坏的盘壳中叮叮当当地跌落,散落在隧道入口干裂的浅黄色泥地上。
并非胡乱散落。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瞳孔倏地收缩。
那些深色的金属碎片,在浅黄色的泥土上格外醒目,竟歪歪扭扭地拼出了四个字。每一笔,都像是用凝固的黑血写就,在昏黄的日光下透着一股子浓重的不祥。
隧道有鬼。
慕容澈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不自觉地打颤。一股最原始的、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在他四肢百骸里疯狂叫嚣,催促他立刻转身,逃得越远越好。可双脚却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被南宫孤影那句沉甸甸的“最后一把钥匙”钉在了原地,沉重得无法动弹分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脏却像一面被疯狂敲击的鼓,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开什么国际玩笑,”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隧道口暗骂一句,声音却有些发虚,“本公子见过的妖魔鬼怪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区区四个字就想吓退我?做梦!”话虽如此,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却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心境。
火车的轰鸣声似乎从隧道深处再度增强,化作一股有形的压力,冲击着他的耳膜,震得他头晕眼花。女人的哀嚎也变得更尖利,更近了,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就在他背后,贴着他的后颈吹气。
他眯起眼睛,死死盯住隧道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试图从中分辨出什么。
一个光点。
不对,是两个。
两点幽幽的碧绿荧光,如同鬼火一般,悬浮在绝对的漆黑之中。它们贴近地面,稳定,不闪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专注。
并且,毫无疑问,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移来。
空气陡然变得酷寒,仿佛瞬间进入了数九寒冬。一阵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瘴气般从隧道的幽深处弥漫开来,熏得他几欲作呕,胃里一阵翻涌。
他自己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就在此时,那震耳的火车声与凄厉的哭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四周骤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在空旷的隧道口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清晰。
唯有那对绿色的眼睛,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捕食者特有的专注与恶意,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