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
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灵异诡谈录》那几行血字之上。
嗡——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并非声音的震荡猛地炸开!仿佛有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陈墨的颅骨内部,又似千万根淬毒的冰针瞬间贯穿他的太阳穴!剧痛与强烈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落簌簌灰尘。眼前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唯有那撕裂脑髓的痛楚和冰冷的眩晕感在疯狂肆虐。
就在这痛苦的巅峰,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凝练的洪流,猛地从紧攥的《诡谈录》中爆发!它不再是之前兑换命元信息时那种微弱的“暖流”,而是彻头彻尾的寒流,如同数九寒冬从万丈冰窟深处汲取的幽冥之水,带着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沿着他手臂的经脉,势如破竹地逆冲而上!
“呃啊!”陈墨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嘶。这股寒流的目标无比明确——他的双眼!
尖锐的、仿佛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眼球的剧痛骤然爆发!这痛感如此强烈、如此真实,以至于陈墨下意识地紧闭双眼,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面孔。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可流出的泪水竟也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冰珠滚落脸颊。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寒流正在他紧闭的眼皮下肆虐,强行改造着血肉之躯的脆弱结构,将某种非人的、冰冷的“视界”蛮横地塞了进来。
这改造的痛苦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当那股冰河般的寒流彻底占据了他的眼球,如同最坚硬的冰晶将其重塑完毕,那灼烧灵魂的刺痛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怪异的冰凉感。仿佛他的眼球已不再是血肉,而是两块镶嵌在眼眶里的、浸透了万载寒泉的黑曜石,沉重,冰冷,毫无生机。
世界,在他颤抖着、缓缓睁开的“眼”中,彻底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污秽狰狞的底色。
昏暗的破屋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厚重的、粘稠的灰色翳膜彻底笼罩的扭曲空间。光线浑浊不堪,仿佛隔着一层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沾满油污的毛玻璃。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如同燃烧后灰烬般的灰色絮状物,它们缓慢地沉降、漂浮,无处不在。墙角堆积的杂物蒙着厚厚的灰翳,门缝里钻进来的不再是空气,而是丝丝缕缕稀薄却污浊的灰气。甚至他自己呼出的气息,也在眼前化作一小团翻滚的灰雾,带着一种陈年棺木般的腐朽气味。
这仅仅是背景。
陈墨的目光,或者说他那双被强行改造过的“鬼眼”,完全不受他意志的控制,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向了村中祠堂的方向!
那里,已非人间景象。
庞大的陈氏祠堂,如同浸泡在沸腾的灰色浓汤之中!厚重、粘稠、翻滚不休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活物般从祠堂每一道砖缝、每一片残破的瓦当、每一根腐朽的梁柱之中蒸腾而出!它们汇聚、扭曲、咆哮,在祠堂上空形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搅动着这片污秽的灵域!那雾气浓得化不开,沉重得如同实质,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了陈年血腥、绝望哭嚎和尸骨腐朽的恐怖气息。
但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在那翻滚如沸的灰白色怨气浓雾深处,无数张扭曲变形、痛苦哀嚎的人脸轮廓,如同沉浮在污水中的溺水者,时隐时现!它们无声地大张着嘴,仿佛在发出穿透灵魂的尖叫,空洞的眼窝里流淌下灰黑色的、粘稠的“泪水”。每一张面孔都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不甘和怨毒。有枯槁的老人,有惊恐的妇人,有面目模糊的孩童……陈墨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张隐约有些熟悉、属于不久前才死去的村民的脸!它们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在这片怨念的泥沼之中,饱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这是陈家村积攒了不知多少代人的枉死之魂、横死之魄,是这片土地下深埋的罪孽与绝望的具现化!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陈墨强行压下,强迫自己从那片怨魂地狱移开视线。活人待在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他的目光,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悸,扫向了赵家废墟的方向。
在“鬼眼”的视界里,赵家那两间低矮的土屋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焦黑、破败、不断向外逸散着稀薄灰气的轮廓。残垣断壁如同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枯骨,死寂地矗立着,散发着衰亡的气息。然而,就在这片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废墟之上,几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灰白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正蜿蜒、扭动、闪烁着!
它们的存在感异常清晰,与周围弥漫的灰色怨气截然不同。它们更加凝练,更加“活跃”,散发着一种陈墨刻骨铭心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这气味,与阿芸归来时那破败嫁衣上的气味、与张婆子屋外残留的气味、与那吞噬了赵木匠夫妇脑髓的湿冷雾气中的气味,如出一辙!
这些散发着甜腻花香的灰白丝线,绝非静止。它们如同某种邪恶生命的触须,在废墟的瓦砾和焦黑的泥土上缓慢地、执拗地蠕动着,延伸着。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清晰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蜿蜒而明确的轨迹,如同一条用剧毒画出的、通往地狱深处的路标。这条轨迹无视房屋的阻隔,无视道路的走向,坚定不移地指向村子的西南方——那片被暴雨洗刷过、此刻依旧被浓重雨雾笼罩的、庞大而狰狞的云雾山轮廓!
阿芸!是那个东西!它留下的污染!它回去了?还是……它在召唤着什么更可怕的存在?
就在陈墨的“鬼眼”死死锁定这条指向云雾山的致命丝线的瞬间,他怀中的另一个冰冷存在——那枚从无名荒坟旁捡来的诡异墨锭——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回应!
原本只是沉甸甸、冰凉凉的墨锭,此刻竟在他贴身存放的衣物下,猛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接触都更加刺骨、更加阴邪的寒意,瞬间穿透了薄薄的布料,狠狠噬咬在他的胸口!
“呃!”陈墨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他下意识地隔着衣物按住胸口,隔着粗糙的布料,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墨锭的“心跳”——冰冷、沉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感。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汹涌、更加霸道的阴寒邪气,如同苏醒的凶兽,从墨锭内部爆发出来,蛮横地沿着他胸口的皮肤,向四肢百骸扩散!
这股来自墨锭的邪气,与“鬼眼”所见的、祠堂上空翻滚的怨气浓雾、与赵家废墟上甜腻的灰白丝线,似乎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振。陈墨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塞进了一口巨大的铜钟,无形的声波在颅内疯狂震荡、共鸣!祠堂方向的怨气浓雾似乎翻滚得更加剧烈,那些痛苦的人脸轮廓挣扎得更加疯狂;而赵家废墟上那些指向云雾山的灰白丝线,则在墨锭邪气的刺激下,如同被注入了活性的毒液,瞬间变得凝实、粗壮了几分,那甜腻的花香也陡然浓烈起来,熏得陈墨头晕目眩!
《诡谈录》似乎被这墨锭的突然活跃彻底激怒了!陈墨紧握在左手的册子猛地一沉,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意志从中爆发出来!它不再是之前那种隐晦的悸动,而是一种带着绝对掌控欲的、高高在上的威严!这股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压制向胸口躁动的墨锭邪气。两股同样冰冷、同样邪异的力量,以陈墨的身体为战场,在他胸口、手臂的经络之中展开了无声却激烈的角力!
陈墨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夹在冰原与寒渊之间的磨石。左臂,被《诡谈录》的冰冷意志笼罩,仿佛血液都要冻结;右胸,被墨锭的阴邪寒气侵蚀,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冲撞、撕扯,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痹感。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半柱香的时间,在感官被极致扭曲的痛苦与视觉被强行灌注的恐怖中,流逝得异常缓慢,却又快得令人窒息。当眼中那沉重的灰翳和冰冷的质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世界猛地恢复了“正常”的昏暗时,陈墨竟有一种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的虚脱感。祠堂上空翻滚的怨气浓雾、那些哀嚎的人脸、赵家废墟上蜿蜒的甜腻丝线……所有非人的景象瞬间消失无踪。
视觉恢复了“正常”,但陈墨的心,却沉入了比黑暗更深的绝望冰窟。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被冰锥刺穿的疼痛。汗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他缓缓抬起右手,借着破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几道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深刻的灰白色霜花状纹路,如同烙印般浮现在皮肤之下!它们正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寒气,并顽固地沿着掌纹,向手腕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蔓延。指尖触碰上去,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仿佛那一小片皮肉已经坏死。
怀中的《诡谈录》和墨锭,在短暂的激烈对抗后,似乎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寂,但那冰冷的触感和内部蕴含的恐怖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它们的存在。
他“看见”了。看见了这人间地狱的真相一角,看见了缠绕在村子、缠绕在每一个枉死者、乃至缠绕在他自己身上的枷锁。那来自荒坟的墨锭,那吞噬寿元、改造视觉的诡书,还有那盘踞在云雾山深处、留下甜腻死亡痕迹的“山神子嗣”……
这哪里是生路?这分明是踏入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深渊入口!而他已经付出了一个“看见”的代价——整整一年的命元,以及这烙印在掌心的、来自墨锭的冰冷诅咒。
门外,死寂依旧。但这死寂之下,是祠堂里可能已经尸变的村民,是废墟上残留的致命污染,是云雾山中未知的恐怖注视。他缓缓握紧了左手,粗糙的桃木钉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却成了此刻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个“人”的证明。
代价已付,前路已明。这“看见”,是诅咒,也是钥匙。一把打开深渊之门的钥匙。他喘息着,目光落在怀中那本滑腻冰冷的册子上,又移向那枚如同心脏般沉寂的墨锭。
深渊就在脚下,而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