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荧光灯刺得祁安眼睛发疼。他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指节泛白。莫言的血已经干涸在他的衬衫上,变成暗红色的硬块。
\"祁安?\"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抬起头。林妍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纸杯。
\"喝点水。\"她把杯子塞进祁安手里,\"已经四个小时了,你得保持体力。\"
祁安麻木地点头,但没动杯子。他的耳边仍然回荡着救护车的警笛声,眼前仍是莫言在他怀中失去意识的画面。
\"警察在等你做笔录,\"林妍轻声说,\"但我和他们说再等一会儿。\"
\"马强和周浩呢?\"祁安的声音嘶哑。
\"也在医院。马强脸上需要缝针,周浩手腕骨折。\"林妍犹豫了一下,\"他们说...是莫言先动手的。\"
祁安猛地站起来,纸杯掉在地上,水溅了一地:\"他们撒谎!是马强先——\"
\"我知道,我知道。\"林妍按住他的肩膀,\"现场痕迹和伤口角度都支持你的说法。但问题是...莫言确实带了刀,而且有前科。\"
祁安重新跌坐回长椅上,双手插入头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发现他的问题,早点帮他...\"
\"别这样。\"林妍叹了口气,\"你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他亲哥。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手术室的灯灭了。祁安立刻站起来,医生推门而出,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
\"病人情况稳定。刀伤离脾脏只差一厘米,算他运气好。失血很多,但输血后指标正常了。\"医生看了看病历,\"莫言,22岁,对吧?\"
祁安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点:\"他什么时候能醒?\"
\"麻醉过了就会醒,可能还要几小时。\"医生犹豫了一下,\"你是他哥哥?他手臂上的疤痕...看起来很旧了,但数量不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祁安想起那张泛黄照片上满身伤痕的小男孩,胃部一阵绞痛:\"他...童年不太幸福。\"
医生点点头,没再追问:\"304病房。等他醒了按呼叫铃。\"
病房里,莫言躺在苍白的床单上,脸色几乎与枕头融为一体。各种管子连接着监控设备,规律的\"滴滴\"声成了唯一的声响。祁安轻轻坐在床边,不敢触碰那只插着输液针的手。
林妍站在门口:\"我先去应付警察。你...需要什么吗?\"
祁安摇头:\"谢谢。能帮我联系下苏婉吗?告诉她我很抱歉,最近发生的事...很复杂。\"
\"我会的。\"林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声和莫言微弱的呼吸声。祁安注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二十二岁的莫言已经是个英俊的男人,但此刻他看起来又像那个雨夜中的脆弱少年。
\"为什么这么傻...\"祁安轻声自语,\"为什么要挡那一下...\"
窗外的天色渐暗,走廊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少。祁安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腰部的淤伤隐隐作痛,但他不愿离开。每一次莫言轻微的动静都让他紧张地看向监护仪,确认那些跳动的数字仍在安全范围内。
夜深了,祁安终于撑不住,趴在床边打起瞌睡。朦胧中,他感觉有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哥哥...\"
祁安猛地抬头。莫言醒了,眼睛半睁,嘴唇干裂。他虚弱地试图抬手,但被祁安轻轻按住了。
\"别动。\"祁安按下呼叫铃,\"你失血很多,需要休息。\"
莫言的目光扫过病房,最后落在祁安血迹斑斑的衬衫上。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对不起...\"
护士进来检查了各项指标,打了针,换了输液袋。\"病人需要继续观察,\"她告诉祁安,\"但情况稳定。别让他说太多话,要多休息。\"
房门再次关上后,莫言虚弱地开口:\"马强...周浩...\"
\"都在医院,没你伤得重。\"祁安倒了杯水,小心地扶起莫言的头让他喝了一点,\"警察要做笔录,但林妍在帮忙周旋。\"
莫言闭上眼睛,又睁开:\"日记...都看到了?\"
祁安点点头,喉咙发紧:\"看到了。\"
\"那你知道...我对苏婉做的事...\"莫言的声音越来越弱,\"还有马强...我陷害他...\"
\"我知道。\"祁安深吸一口气,\"我还知道你继父的事。周浩找到他了,对吗?\"
莫言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跳升。
\"放松,\"祁安赶紧说,\"不想说就别说了。\"
\"不...\"莫言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全部。\"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莫言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的故事——酗酒的母亲,虐待成性的继父,十岁那年他试图用菜刀杀死熟睡中的继父却失败,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两年,辗转于各个亲戚家的童年...
\"那天在公园...你见到我时...\"莫言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刚从继父家逃出来...他喝醉了,用皮带...我受不了了...\"
祁安想起六年前那个雨夜,瘦弱的少年眼中混合着绝望与希望的光芒。他以为自己是救了莫言的人,却从未想过莫言当时可能只是在利用一个善良的陌生人逃离地狱。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祁安问。
莫言苦笑:\"告诉你...我是个差点杀人的精神病?你会收留我吗?\"
祁安无法回答。也许莫言是对的,也许他确实会因为恐惧而拒绝。
\"后来...你对我那么好...\"莫言的眼神变得柔和,\"给我做饭,买衣服,记得我的生日...从来没有人...那样对我...\"
一滴泪落在白色床单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祁安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哭。
\"我开始记录你的一切...因为害怕醒来发现这是个梦...\"莫言继续说,\"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别的...\"
\"爱?\"祁安轻声问。
莫言摇头:\"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不能失去你...\"
监护仪发出警报,莫言的心率过快。祁安赶紧按下呼叫铃,护士匆匆进来,检查后给莫言打了一针镇静剂。
\"让他休息吧,\"护士对祁安说,\"情绪激动对恢复不利。\"
祁安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莫言微弱的声音拉住:\"别走...\"
护士离开后,祁安重新坐下,轻轻握住莫言的手:\"我就在这儿。\"
药效开始发作,莫言的眼睛慢慢闭上,但还强撑着说话:\"哥哥...如果...我接受治疗...变'正常'...你还会...要我吗...\"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刺进祁安的心脏。他想起林妍的话——\"你不是他亲哥,已经做得够多了\"。确实,他没有义务继续这段扭曲的关系。但看着病床上苍白的脸,他却无法想象永远不见这个固执的、疯狂的、为他挡刀的男孩。
\"我会。\"祁安轻声承诺,\"但有个条件。\"
莫言勉强睁开眼,等待下文。
\"你要真的接受专业帮助。不再监视我,不再威胁我关心的人。\"祁安深吸一口气,\"而我...我会学着不再把你当成需要照顾的孩子,而是平等的人。\"
莫言微微点头,眼泪再次涌出:\"答应你...\"
\"睡吧。\"祁安轻轻擦去他的泪水,\"我就在这儿。\"
莫言终于沉沉睡去,祁安靠在椅子上,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窗外的月光洒在病床上,照亮莫言安静的脸。这一刻,祁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确实爱莫言,虽然不是莫言渴望的那种爱,但同样深刻。那是经历过风雨的亲情,是共同成长的羁绊,是看到对方最丑陋一面后依然选择留下的承诺。
清晨,医生来查房,宣布莫言恢复良好,但需要住院观察一周。警察也来了,做了简单笔录。由于现场证据和祁安的证词,加上周浩和马强本身有案底,警方暂时认定是自卫行为。
\"不过,\"警官临走前警告,\"你弟弟需要心理评估。那些旧伤...很不寻常。\"
祁安点点头:\"他会接受专业治疗。我保证。\"
下午,莫言被允许坐起来吃流食。祁安帮他调整床铺时,莫言突然问:\"苏婉...她还好吗?\"
祁安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没事。林妍说那天她只是被下了安眠药,在办公室睡着了。\"
\"我...没想真的伤害她...\"莫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只是想吓唬你...\"
\"我知道。\"祁安叹了口气,\"但这依然不对,莫言。爱一个人不是占有,不是控制。\"
莫言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学习...什么是健康的爱...\"
祁安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习惯性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笑了。这是危机爆发以来,他们第一次轻松地笑。
\"对了,\"祁安想起一件事,\"周浩说你继父——\"
\"我不想见他。\"莫言的表情瞬间冷硬,\"永远不。\"
祁安点头:\"我理解。但警方可能需要他的证词...\"
\"他没有证词。\"莫言冷笑,\"精神病院的记录显示我'有暴力倾向',而他是'尽责的监护人'。\"他看向祁安,\"你知道为什么我学法律吗?因为法律是唯一能让那种人渣继续逍遥,却把受害者关起来的东西。我想了解这个系统...然后打败它。\"
祁安第一次理解了莫言选择法律专业的真正原因——不是出于正义感,而是为了对抗那个辜负了他的体系。
\"用合法方式,\"祁安轻声说,\"答应我。\"
莫言看着祁安的眼睛,慢慢点头:\"用合法方式。\"
一周后,莫言出院了。医生开了一堆药和复诊单,还推荐了几位心理医生。祁安租了辆车来接他,小心翼翼地扶他上楼。
公寓门口,莫言停下脚步:\"你确定...我还住这里?\"
\"当然。\"祁安打开门,\"不过你的卧室被我重新布置了一下。希望你不介意。\"
莫言走进门,愣住了——他的房间焕然一新。那些隐藏的监控设备、锁着的抽屉、贴着照片的墙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简约的家具、法律书籍和几盆绿植。最重要的是,门锁换了,钥匙就在莫言手里。
\"你的隐私我尊重,\"祁安说,\"但每周三晚上我们要一起见心理医生。这是我的条件。\"
莫言慢慢走进房间,手指轻抚过书桌光滑的表面:\"日记本...还在吗?\"
祁安从自己卧室拿出那本黑色日记:\"在这里。我没给任何人看,包括警察。\"他递给莫言,\"你可以留着,也可以烧掉。你的选择。\"
莫言接过日记,久久凝视着封面,然后走到阳台,拿出打火机。
火焰吞噬纸张的那一刻,祁安看到莫言脸上的表情——不是悲伤,而是释然。六年的执念化作灰烬,也许,新的开始正在成形。
\"下周我开始上班,\"莫言看着最后一页化为灰烬,\"城南的小律所,劳动法部门。\"
祁安微笑:\"帮助弱者对抗不公?\"
\"用合法方式。\"莫言回以微笑,阳光照在他依然苍白的脸上,但眼中已有了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