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痛了齐洛的眼睛。
这是他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过于明亮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淡金色。他眨了眨眼，试图适应光线，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
\"醒了？\"
裴言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齐洛缓缓转头，看到男人坐在一把扶手椅里，膝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他穿着休闲的米色毛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像一幅完美的居家教授画像。
只是画像的背景不太对——这不是医院，也不是齐洛记忆中的任何地方。
\"这是哪里？\"齐洛试图坐起来，一阵眩晕立刻袭来。他这才注意到右手腕上连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入静脉。
\"慢点。\"裴言放下书，快步走到床边，\"你昏迷了两周，需要时间恢复。\"他的手轻轻扶住齐洛的后背，帮他调整枕头高度。
两周？齐洛的大脑缓慢运转着，记忆碎片逐渐拼合：楼梯间的争执，失足坠落，然后...黑暗。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脑，触到一个柔软的敷料。
\"轻微脑震荡和两根肋骨骨折，不过都恢复得很好。\"裴言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谈论天气，\"私人医生说你再休息几天就能活动了。\"
齐洛环顾四周。房间宽敞明亮，布置简洁优雅——一张大床，一个书柜，一套小型沙发，还有那扇让阳光肆意涌入的落地窗。窗外是茂密的森林，看不到其他建筑。
\"你的郊区别墅。\"裴言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离城区一个半小时车程，环境安静，适合养伤。\"
\"学校呢？\"齐洛试探地问，\"我的课程...\"
\"都安排好了。医疗休假，保留学籍。\"裴言走向窗边，拉开窗帘更宽，\"不用担心任何事。\"
阳光现在完全照在床上，齐洛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陌生的丝绸睡衣，质地柔软得不可思议。书桌上整齐地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几本熟悉的参考书，甚至还有那本《de Anima》。
一切都太过完美，太过...刻意。就像有人精心设计了一个\"齐洛的理想康复环境\"。
\"我昏迷期间...一直在这里？\"齐洛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裴言背对着他，肩膀线条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三天前才从医疗中心转来。那里设备更完善。\"他转身微笑，\"想喝点什么？果汁还是茶？\"
转移话题。齐洛默默记下这个反应。\"茶吧，谢谢。\"
裴言点点头离开了房间。齐洛立刻尝试移动——腿脚似乎没问题，但一用力肋骨就传来尖锐的疼痛。他咬牙忍痛，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当然。裴言不会那么大意。
茶很快来了，装在精致的瓷杯里，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正是齐洛喜欢的口味。裴言扶他坐起来，甚至细心地垫了个靠枕在他背后。
\"谢谢。\"齐洛接过茶杯，小心地观察裴言的表情，\"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摔下楼梯。\"
裴言的表情纹丝不动：\"你太激动了，失足摔了下去。幸好我及时叫了救护车。\"他轻轻碰了碰齐洛的手腕，\"我很抱歉，齐洛。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这个触碰太过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对峙和冲突。齐洛低头看着茶杯，决定试探底线：\"我好像...记不太清之前的事了。医生说这是暂时的吗？\"
裴言的眼睛微微睁大：\"记不清什么程度？\"
\"就是...很模糊。\"齐洛故意含糊其辞，\"我记得你是我的导师，我们在做一个项目...但细节不太清楚。\"
完美的表演。齐洛看着裴言的表情从惊讶变为思考，再变为某种难以辨认的复杂情绪——失望？如释重负？还是...怀疑？
\"没关系。\"裴言最终说道，声音出奇地柔和，\"记忆会慢慢恢复。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他站起身，\"我去准备午餐，你需要补充营养。\"
门轻轻关上后，齐洛立刻开始观察房间。没有明显的摄像头，但那个烟雾探测器看起来有点太新了；窗户是锁死的，而且玻璃异常厚实；门锁是电子式的，需要密码或指纹。
一个精心设计的囚笼。
午餐出乎意料地丰盛——清蒸鱼、蔬菜汤、软糯的米饭，全是容易消化的食物。裴言甚至记得齐洛不吃香菜，细心地挑出了所有装饰用的香叶。
\"味道如何？\"裴言坐在对面问道。
\"很好，谢谢。\"齐洛小口喝着汤，\"你经常做饭？\"
\"为你学的。\"裴言随口答道，然后似乎意识到失言，补充道，\"我是说，住院期间研究了一下营养学。\"
齐洛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口误。但内心深处，一股寒意蔓延开来——裴言\"为他学做饭\"？这计划了多久？
接下来的三天，齐洛完美扮演着\"失忆患者\"的角色。他询问\"他们的研究项目\"，假装对裴言书架上的书感兴趣，甚至\"偶然\"发现两人都喜欢同一部冷门电影而表现出惊喜。裴言似乎逐渐接受了这个状态，态度越来越放松，甚至开始带他在别墅里\"参观\"。
别墅共有两层，装修风格简约现代。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和书房。地下室被锁着，裴言解释那是\"储藏室，没什么好看的\"。最令齐洛注意的是无处不在的智能家居系统——灯光、温度、甚至窗帘都可以通过中央面板或语音控制。
\"方便我一个人住时管理。\"裴言这样解释，但齐洛知道真相——这套系统可以远程监控和控制整个别墅的每个角落。
第四天早晨，齐洛的\"记忆\"开始\"慢慢恢复\"。他在早餐时\"突然想起\"他们关于观察者效应的论文，并询问修改进度。裴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带他去书房讨论。
书房是整栋别墅最让齐洛不安的房间。一面墙全是关于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专业书籍；另一面墙挂着十几幅裱好的学术证书和奖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一个看似普通的文件柜。
\"论文已经接受了，只需要小修改。\"裴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稿，\"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齐洛假装浏览论文，实则观察着书房布局。书桌面向窗户，背后是书柜，左侧是那个文件柜。裴言每次拿文件时，身体都会微妙地挡住齐洛的视线，仿佛在隐藏什么。
\"我想再加点关于长期观察对认知影响的数据。\"齐洛故意说，\"就像你观察我那样。\"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裴言缓缓放下钢笔：\"你的记忆恢复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片段。\"齐洛谨慎地回答，\"还没完全...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弯下腰。这次不是演戏——肋骨的伤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额头立刻冒出冷汗。
裴言立刻跪在他面前，双手轻抚他的脸颊：\"呼吸，慢慢呼吸。\"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药效过了，我该早点给你下一剂止痛药的。\"
齐洛抬头，正对上裴言近在咫尺的脸。男人眼中纯粹的担忧让他一时语塞——这不像是演技，而是真实的关切。更奇怪的是，在这种关切的注视下，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些。
\"我去拿药。\"裴言起身，但齐洛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齐洛深吸一口气，\"为什么带我到这里？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裴言沉默片刻，然后轻声说：\"因为医院会问太多问题。而我不想冒险...失去你。\"
这个回答让齐洛既恐惧又莫名心动。裴言的手指轻轻反握住他的，温暖而坚定。
\"吃药吧。\"裴言最终说道，抽回了手，\"然后休息。我们有的是时间...谈一切。\"
药片让齐洛昏昏欲睡。回到床上后，他强撑着思考：裴言的态度太矛盾了——时而温柔关切，时而控制欲爆棚；一会儿表现得像个愧疚的照顾者，一会儿又像是精心策划一切的操控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又或者，都是。
半梦半醒间，齐洛听到楼下传来门铃声，然后是陌生的男声：\"裴，我必须和你谈谈。关于委员会的决定...\"
\"不是现在，林。\"裴言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正在休息。\"
\"已经两周了，裴。你知道这不对劲。那个学生需要专业医疗，而不是你的...个人护理。\"
\"他恢复得很好。私人医生每天都会来检查。\"
\"看在老天的份上！\"陌生人的声音提高了，\"上次你也这么说，结果呢？苏明差点—\"
\"闭嘴！\"裴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不要在我家里提那个名字。\"
一阵沉默。齐洛屏住呼吸，努力保持均匀的呼吸声。
\"听着，老友，\"陌生人的语气软化了，\"我只是担心你。这种...执迷不健康。委员会已经开始调查了，如果发现你—\"
\"发现什么？\"裴言冷笑，\"一个教授照顾受伤的学生？我有什么可隐藏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些档案，那些'特别项目'...\"陌生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帮你掩盖了一次，但这次...有人开始问问题了。那个叫周毅的学生—\"
齐洛的心跳骤然加速。周毅还在调查？
\"我会处理。\"裴言的声音冰冷，\"现在请你离开。\"
脚步声接近楼梯，齐洛赶紧闭上眼睛。楼下大门开了又关，别墅重新陷入寂静。
几小时后，齐洛被轻轻的敲门声唤醒。裴言端着一盘食物进来，表情平静得仿佛下午的争执从未发生。
\"感觉好些了吗？\"他放下托盘，摸了摸齐洛的额头，\"烧退了。\"
\"刚才是谁来了？\"齐洛假装迷迷糊糊地问。
\"同事，讨论工作。\"裴言递给他一杯水，\"吃点东西吧。\"
齐洛顺从地接过餐盘，注意到今天的菜色有些匆忙——外卖盒装的高档寿司，而不是裴言平时亲手做的饭菜。显然，那位\"林\"的来访打乱了他的计划。
\"明天医生会来做最后一次检查。\"裴言坐在床边说，\"如果一切正常，你就可以慢慢恢复活动了。\"
齐洛点点头，假装专注于食物。裴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重而炙热。
\"齐洛，\"他突然开口，声音异常柔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一些你可能不理解的事，你会恨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齐洛抬头，对上裴言认真的眼神：\"那要看是什么事。\"
\"为了...保护你。为了让我们能在一起。\"裴言的手指轻轻抚过齐洛的手背，\"学术界的规则太多，太死板。有时候必须...绕道而行。\"
齐洛的胃部一阵紧缩。这是忏悔吗？还是某种测试？
\"我不明白。\"他故意说。
裴言笑了笑，站起身：\"没关系。等你完全康复后，我们再谈。\"他走向门口，\"晚安，齐洛。\"
门关上后，齐洛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裴言提到的\"档案\"和\"特别项目\"是什么？周毅在调查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该如何逃离这个精心设计的金丝牢笼？
第二天，裴言一早就出门了，留下字条说去城里取医疗报告，中午前回来。齐洛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探索别墅。书房是首要目标——他需要找到那些\"档案\"。
电子门锁是个问题，但齐洛发现裴言犯了一个错误——他昨晚离开时没有完全关紧书房门，留下一条缝隙。足够用一张信用卡撬开。
书房安静而明亮，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那个可疑的文件柜上。齐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试着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锁着的。第二层同样。但最底层的抽屉微微松动，拉开后里面是普通的办公用品。
正当齐洛准备放弃时，他的手指碰到了抽屉底部的一个微小凸起。按下后，文件柜侧面弹出一个隐藏的暗格——里面整齐地放着十几个文件夹，每个都标着姓名缩写和日期。
齐洛快速翻看，心跳如雷。这些全是学生的档案，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八年前。大多数只是学业记录和心理测评，但有五个文件夹特别厚，标记着不同的颜色。其中三个贴着红色标签，上面写着\"终止观察-意外事故\"。
最上面的红色文件夹标签是\"S.m.\"——苏明。
齐洛的手指发抖，但他还是翻开了文件。里面是详细的观察记录、照片，甚至还有几段手写笔记：\"对象表现出不稳定的依赖倾向...必须终止项目...安排转学...\"最后一页是一则剪报：某大学学生跳楼未遂的新闻，日期与裴言调来本校的时间吻合。
另外两个红色文件夹情况类似——学生因各种\"意外\"退学或转学，而时间点都恰好在裴言更换工作单位前后。
最让齐洛心惊的是那五个文件夹中唯一一个蓝色标签的——\"q.L.-phase3\"，正是他在裴言电脑上见过的那个。但旁边还有一个新文件夹：\"q.L.-phase4\"，尚未填写内容。
齐洛迅速用手机拍下关键页面，正准备放回文件时，楼下突然传来开门声。他手忙脚乱地关上暗格，将文件夹恢复原状，刚溜出书房回到自己房间，就听到楼梯上传来裴言的脚步声。
\"醒了？\"裴言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我带了你喜欢的杏仁可颂。\"
齐洛强迫自己微笑：\"谢谢，正好饿了。\"
裴言走近，突然俯身嗅了嗅齐洛的头发：\"你用过我的洗发水？\"
齐洛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确实用了主浴室的洗发水，那里离书房最近。\"嗯，我的用完了。\"
\"很适合你。\"裴言微笑着说，但眼神变得锐利，\"今天感觉如何？能走远一点吗？我想带你看点东西。\"
齐洛点点头，暗自警惕。裴言带他下楼，穿过客厅，来到一扇他从未见过的门前——地下室。
\"我的私人工作室。\"裴言输入密码，门无声滑开，\"小心台阶。\"
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布置得像一个高端实验室：一面墙是监控屏幕，显示着别墅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另一面墙是书架，塞满笔记本和资料；中央是一张大型工作台，上面摆着各种电子设备和医疗仪器。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作台正上方的墙面——那里贴满了照片、笔记和图表，全都围绕着一个中心点：齐洛的放大照片。从他本科时期到现在，各个角度，各种场合。有些照片上还标着日期和注释：\"第一次直接接触\"，\"表现出共情特质\"，\"独立解决问题\"...
\"欢迎来到phase4的核心。\"裴言站在工作台旁，脸上带着骄傲的表情，\"在这里，我们将完成最后的实验。\"
齐洛的腿开始发抖。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控制欲或迷恋，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长期研究项目——而他，是唯一的实验对象。
\"什么实验？\"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裴言微笑着走近，手指轻抚过墙上的照片：\"灵魂的镜像，齐洛。证明两个高度匹配的思维可以通过定向培养达到完美同步。\"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你是唯一通过前三阶段的对象。现在，我们将进入最后一步——双向重塑。\"
这个宣言太过疯狂，却又奇异地符合齐洛这段时间的所有发现。他后退一步，撞上了工作台。
\"别怕。\"裴言轻声说，伸手触碰他的脸颊，\"你不会成为另一个苏明。我保证。\"
这句话本该是安慰，却让齐洛如坠冰窟。因为现在他知道了——苏明和其他\"意外\"不是失败案例，而是被淘汰的实验品。
而phase4，无论它具体是什么，都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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