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地铁像沙丁鱼罐头，挤满了睡眼惺忪的上班族。混杂着香水味、汗味和早餐摊飘来的油腻气息，在密闭的车厢里发酵，让人忍不住皱眉。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一格一格地扫进来，在乘客们木然的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溜走。
慕容瑶戴着耳机和口罩，后背紧贴着靠近车厢连接处的金属板。这个位置不会被挤到，但也没法坐下。
不过没关系，再过两站就是换乘大站，到时候人群会像退潮般涌出车门，留给她片刻喘息的空隙。
耳机里日推歌曲突然切到那首《后来》。
前奏刚响起的瞬间，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歌词里那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她记忆里最柔软的部分。
她刷开手机，点开歌曲评论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快速打下“他回来了”三个字，发送。这条评论很快就会被淹没在成千上万条emo留言里，像一滴水落入大海，谁都不会看见。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她眼角微微发烫。
车厢轻微摇晃，慕容瑶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那条评论孤零零地挂着，像被遗弃在荒野的记号。
突然，一条新回复跳出来：“谁？”
她的呼吸一滞，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点开。阳光透过车窗斜斜地切过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模糊了小字。
轻轨驶入隧道，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在短暂的黑暗中，她终于放任自己闭了闭眼。
当光明重新涌入车厢时，她已经切到下一首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慕容瑶收起手机，转头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轮廓。某个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让她不得不眯起眼。
就像那年夏天的天台上，萧莫站在那里逆光而立，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让她记了这么多年。
“叮咚——”，轻轨到站的提示音响起，人群开始躁动。
慕容瑶把手机塞回口袋，随着人潮涌向车门。
严新运营部这两天的氛围很是微妙，虽然招商会最终有惊无险，领导们对慕容瑶和沈甜都赞誉有加，张部长甚至在会上把慕容瑶和沈甜都夸成了“严新的中流砥柱”，但是对于普通员工来说并不是这么回事。
尤其是沈甜的簇拥们，1组辛辛苦苦争取来的机会，又花了一个月准备方案，最后让2组出了头，他们不会觉得慕容瑶的行为是解围而是截胡。
茶水间的窃窃私语就没停过，毕竟那地方一直都是八卦集散地。慕容瑶每次去接咖啡，总能碰见几个假装聊天的同事，一见她进来就突然噤声，只剩咖啡机嗡嗡作响。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都能猜到在蛐蛐什么。更别提各种小群里的消息，连大楼前台小妹都听说了这件事，找慕容瑶八卦情况。
她知道，在职场上，有时候力挽狂澜比搞砸事情更招人恨。
这个时候去说这事最根本原因还是萧氏内部派系内斗，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慕容瑶并不在意，几年的牛马经验让她明白，这种办公室政治就跟早高峰的地铁一样——你再怎么小心翼翼，总会有人嫌你挤着他了。什么话都在意起来只会内耗，伤害自己，她是来工作的，不是让所有人满意的。
毕竟工资又不会因为同事的闲言碎语多出几个零或者少几个零。
而且他们还不敢闹到她面前来，也就背后说闲话。
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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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下班时分，办公室里的氛围明显活跃了起来。张雪一边往包里塞着充电线，一边压低声音凑近王思，“你有没有发现，1组那些人这几天还在阴阳怪气的？公司化险为夷明明是好事，怎么反倒像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似的？”
王思正收拾着桌面，闻言赶紧使了个眼色，示意慕容瑶还在工位上。张雪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两人默契地放轻了动作。
“吱，”李沫早就收拾妥当，转着椅子等下班，闻言插嘴道：“还能因为什么，眼红病犯了呗。”
见慕容瑶专注地盯着屏幕没有反应，王思这才接话，“不过沈组长回来那天，不是放话要跟我们正面较量吗？怎么这几天反倒安静了？”
张雪撇撇嘴，转头又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啪啪响，“人家早就行动了好吗？昨天就把新方案交上去了。”
“交了？”李沫猛地直起身子，伸长脖子往1组方向张望，又讪讪地缩回来，“那她这两天怎么还一副吃了火药的样子？”
“被退回来了呗。”张雪把电脑桌面的窗口都关闭，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批注写得密密麻麻的，要求全部重做。”
“还可以这样？！”王思顿时来了兴趣：“哎，张雪，你不是跟行政部的小林关系好吗？我听说沈组长跟小萧总是不是……”
“这个我还真知道！”张雪一下子来了精神，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听说是世交呢，上次我路过，还听见她打电话喊‘萧哥哥’……”
“萧哥哥”三个字像根细针，慕容瑶敲击键盘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映在她平静的脸上。
“哇……难怪还可以打回来重改，这个甲方很不一般噢……”王思拖长了音调，语气里满是意味深长。
办公室里，键盘声、收拾东西的窸窣声、窃窃私语声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再普通不过的下班图景。
终于，六点整。
“组长，拜，”李沫先站起来，斜挎着包，等慕容瑶点头就走了。
张雪开口问，“姐，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没有，你们都走吧，”慕容瑶抬起头，视线离开屏幕，说道，“明天见。”
张雪赶紧关电脑，切断电源，“那我走了噢。”
“组长，那我也走了。”王思接着说道，紧跟着张雪一起走出去，她还想再找张雪八卦点东西，在办公室说总不方便。
“拜拜，”慕容瑶收起笑容，注意力回到当前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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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人声渐渐散去，慕容瑶转了转发酸的后颈，抬头时才发现窗外早已华灯初上。看了看时间，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张数据图表拖进ppt。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眼底，映出几分疲惫，也映出几分固执。
“呼……”她点击保存，起身活动僵硬的肩颈，目光不自觉地飘向1组的方向——沈甜还在。
那个平日里妆容精致、说话傲慢的沈组长，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此刻正咬着皮筋随手扎起头发，额前的碎发支楞在鬓角，接着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飞快。
她面前的显示屏上，是一份被标红了大半的方案文档，旁边还摊着一摞厚厚的参考资料，其中一份摊开的文件边角已经卷得不成样子。
真狠啊，萧莫这是要逼出沈甜的潜力？
慕容瑶收回视线，先去茶水间冲了杯蜂蜜水，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回来时，她默不作声地将另一杯放在沈甜桌角，并扔下几块饼干。
“少喝咖啡，”她语气平淡，“没吃晚饭，胃会坏。”
沈甜敲键盘的手顿了顿，没抬头：“多管闲事。”
但慕容瑶转身时，听见了玻璃杯被拿起的轻微碰撞声，撕开包装纸的声音。
慕容瑶脚步微顿，没有出声。
她一直知道沈甜是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严新，一身大小姐脾气，但是她也知道沈甜背后有多努力，多想证明自己。
此刻，对方专注修改方案的样子，让她忽然想起自己提前修满学分毕业，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是这样熬过无数个深夜，只为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
“等等。”沈甜叫住她。
“萧氏市场部最新数据，”沈甜突然开口，将一叠文件抽出来摆在上面，“你用得上。”
慕容瑶端着咖啡杯倒回去，走到她身边，拿起文件夹，翻开文件，是萧氏最近特殊项目落地情况和财务数据、市场反馈，上面还有手写的分析笔记——字迹工整犀利，和沈甜平日张扬的作风截然不同。
“这份数据没对外公开过吧？”她抬头问。
沈甜头也不抬：“嗯，我找人要的。”
“怎么拿到的？”
“我有我的办法。”沈甜终于停下手，瞥了她一眼，“怎么，怕我作弊？”
慕容瑶摇头，“不是，只是好奇。”
萧莫究竟是你什么人？
沈甜哼了一声，转回去继续改方案，“数据没问题，你用就是了。”
“你……”
“别误会，”沈甜冷笑，“我只是不想赢得太轻松。”
慕容瑶轻轻“嗯”了一声，她抬眼扫到沈甜的屏幕，“你的优势在运营大型项目上面，建议你选取萧氏项目清单最前面二十项。”
沈甜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方案，又转回来，“你怎么知道？”
“我分析了萧氏项目清单的构成，发现并没有按常规重量级顺序，比如师资力量、科研能力、成果这些排列，”慕容瑶喝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让组员去做了核查，我确定是按……”
“优先级？”沈甜眼睛一亮，试探问。
“bingo，”慕容瑶收回视线，举起手里的文件夹示意，“谢谢你的数据。”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将数据快速整合进自己的方案。两人再没说话，只有键盘声和翻页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交织。
晚上十点。
慕容瑶保存完最终版方案，终于关闭电脑，将吃剩的三明治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起身准备离开。
发现沈甜正站在打印机前，弯腰整理散落的纸张。她的高跟鞋早就踢到一边，光脚踩在地毯上，后脚跟磨破皮隐约可见。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谁都没说话。
最终，沈甜先移开视线，语气平淡：“你方案写完了？”
“嗯。”慕容瑶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需要帮忙？”
沈甜扬起下巴，随即嗤笑一声：“不用，我已经搞定了。”
门口传来声响，保安大叔正好来巡楼，“哎哟，两位组长这是……”
“临时赶工，”慕容瑶回头笑道，“您慢走。”
她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拉开抽屉。
“加班。”沈甜同时回答。
保安摇摇头走了，嘴里嘀咕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拼命。”
慕容瑶拎着包走到沈甜的位置旁，拿出创口贴放在她桌上：“贴上吧，明天还得穿高跟鞋。”
沈甜看了一眼，没动：“不用，小伤。”
“随你。”慕容瑶拎起包，“走了。”
“等等。”沈甜叫住她，“明天找萧哥哥汇报，我不会让你的。”
“萧哥哥”三个字又一次猝不及防扎进慕容瑶心里，让她的心揪起来了几秒。
慕容瑶回头，嘴角微微扬起，有些勉强，“我知道。”
“你最好认真点。”沈甜装订起打印好的文件，“我可不想赢得太轻松。”
“彼此彼此。”慕容瑶捏着包带的手指紧了紧，终于还是没忍住，“你……”
沈甜抬头：“嗯？”
“……你和小萧总很熟？”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明显。
沈甜挑眉，一副你居然也八卦的表情，“怎么，慕容组长也好奇？”
慕容瑶抿了抿唇，没接话。
“世交而已。”沈甜轻描淡写，“两家关系不错，住得近，经常见面，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叫习惯了。”
世交，慕容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明明说好忘记，却还是在意。
“走了。”她的背影有点僵硬。
沈甜叫住她，“我有车，我送你。”
“我家轻轨能直达，走了。”慕容瑶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沈甜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拿起创可贴，贴在了脚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