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疗养院的空气冷得像停尸房。林小山陷在病床惨白的被褥里,皮肤薄得能透光,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像冻僵的蚯蚓。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左肩深处那片被彻底撕裂的空洞,冰碴子刮骨头的麻痒混着神经末梢烧灼的剧痛,从骨头缝里往外渗。鼻腔里消毒水的气味盖不住那股从肺腑深处返上来的铁锈腥气——滨江的雨,滨江的泥,滨江三万工人喉咙里卡着的那口浊气,隔着半个地球,糊在肺管子上,沉甸甸的。
平板屏幕幽光刺眼。几张照片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眼底。
一张:滨江港外锚地。铅灰色的海面浊浪翻涌。一艘挂着“北方工业”旗帜的中型货轮,像片孤零零的叶子,在风浪中艰难起伏。远处,宏泰系的几艘大型拖轮如同不怀好意的鲨鱼,远远围着,巨大的船体在波涛中若隐若现,带着无声的压迫。
另一张:工源物流临时租用的破旧码头。几个穿着宏泰制服的人抱着胳膊,冷眼看着工源工人顶着大雨,用简陋的吊臂和人力,从驳船上艰难地转运一箱箱贴着“特种密封胶”标签的货物。雨水混着汗水,工人们黝黑的脸上是压抑的焦躁。
最后一张:工棚角落。昏暗的灯光下,铆工小孙低着头,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印着宏泰LoGo的硬纸袋,袋口敞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购物卡一角。旁边,焊工老赵铁青着脸,拳头捏得嘎吱响,眼神像要吃人。
外海被围堵,码头被刁难,家里揭不开锅的工人攥着敌人的“糖”……威廉的刀,从海上到陆地,从筋骨到人心,刀刀见血,刀刀剜肉。
嗡——!
左肩胛骨深处那片死寂的冰窟猛地一抽!如同被通了高压电!一股冰冷刺骨的信息流,硬生生挤进他疼得发木的脑子!
【外部绞杀!海陆夹击!_
【目标:北方工业货轮(梁红袖) + 工源物流码头 + 工人内部稳定!_
【黑手:威廉·霍普金斯(GcbG) - 宏泰残余势力联动!_
【海上:雇佣拖轮干扰锚泊!制造‘安全风险’假象!拖延卸货!_
【码头:施压港务!限制工源装卸设备!拖延时间!_
【内部:持续投放‘糖衣炮弹’(购物卡\/高薪诱惑)!瓦解底层工人意志!_
【后果:建材延误!成本飙升!工期失控!内部信任崩塌!_
【破局:海上硬闯!码头死扛!内部清毒!_
【解法:1. 梁红袖货轮:强行靠泊非管制锚地!李卫组织渔船接应!2. 码头:王猛带队!人力硬扛!3. 内部:公开‘糖衣’来源!发动工人自查!_
【风险:海上冲突!码头械斗!内部撕裂!_
海上硬闯!码头死扛!内部清毒!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剧痛里强行焊上!林小山攥着裤袋里那颗冰凉的算盘珠,指节捏得发白,肺管子像破风箱一样嘶嘶漏风。每一次调用这残存的力量,都像在剜心割肉。
“李卫……”他对着卫星电话,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梁博士的船……外海……被狗围了……不能等!找渔船!可靠的!带人!去接!货……必须上岸!”
“王猛……”他喘着粗气,喉咙里一股腥甜往上涌,“……码头……宏泰卡脖子……设备?没设备就用肩膀扛!用命填!货……一箱不能少!”
“老何叔……”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宏泰的‘糖’……是裹着蜜的砒霜!把袋子!把卡!是谁家拿的!都给我摊到太阳底下!让工友们自己看!这糖……沾着谁的血?!”
……
滨江外海。风高浪急。
“津港之星”号货轮在浊浪中剧烈颠簸。梁红袖站在驾驶舱,扶着冰冷的金属台面,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隑,死死盯着雷达屏幕上那几个如同附骨之蛆般徘徊在附近的宏泰拖轮光点。船长额头全是汗,声音紧绷:“梁博士!他们一直在我们航线上穿插!还发信号说这片海域有‘未爆水雷’!让我们原地待命!港务那边也一直拖着不给靠泊指令!”
梁红袖没说话,手指在加密通讯器上飞快敲击,将实时海况和干扰信息发送出去。她看着窗外翻涌的墨色海水,又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就是滨江工源大厦的命!
滨江港临时码头。
雨下得像天漏了。浑浊的雨水在泥地上汇成小河。王猛光着膀子,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他虬结的肌肉往下淌。他吼得嗓子都劈了:“快!搭把手!这箱密封胶!金贵!不能淋雨!给老子用雨布裹严实了!扛肩上!走!”
几十个精壮工人吼着号子,用肩膀,用脊梁,硬生生扛起沉重的木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像一群在泥潭里跋涉的蚂蚁,艰难地挪向远处的工棚。宏泰的人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有人甚至掏出手机拍照,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猛哥!吊车!宏泰的人把咱们租的吊车钥匙拔了!”一个年轻工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得跳脚。
“拔了?”王猛眼珠子一瞪,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那几个宏泰的人,狞笑一声,“操!当老子是泥捏的?!”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个拿着钥匙、脸上带笑的宏泰小头目衣领!
“钥匙!拿来!”
“王队长,别激动嘛!”小头目皮笑肉不笑,“设备故障,例行检修,理解一下……”
“我理解你妈!”王猛一拳就砸在他鼻梁上!鲜血瞬间飚出!“给老子拿来!”
场面瞬间混乱!公园工人怒吼着围上来!宏泰的人也叫骂着推搡!泥水飞溅!怒吼声、叫骂声、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警察的哨子声尖锐地响起!
滨江老工棚区。
空气闷得像蒸笼,劣质烟草味和汗馊气混在一起。老何叔佝偻着腰,站在一张破桌子前。桌子上,堆着十几个印着宏泰LoGo的硬纸袋,还有几张金灿灿的购物卡。周围挤满了工人,黑压压一片,沉默得可怕。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老何叔枯树皮般的手拿起一个袋子,声音嘶哑,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这袋子!这卡!宏泰给的!说是‘福利’!是‘糖’!”他猛地将袋子摔在桌上!“可这糖里裹着什么?!裹着咱们工源的血!裹着小山在瑞士吐的血!裹着老周家被泼的红漆!裹着小雨丫头的眼泪!”
他布满血丝的老眼扫过人群,目光像刀子,刮过几个低着头、脸色惨白的工人脸上。
“孙家小子!”他指着缩在人群后面的小孙,“你爹住院!急用钱!宏泰这卡,能买药!能买粮!能解你燃眉之急!这糖,甜不甜?!”
小孙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甜!”老何叔猛地拔高声音,带着刻骨的悲愤,“甜得钻心!甜得让你忘了!当年0451粮库大火!是谁把你爹从毒烟里背出来的?!是老周!是周富民!他现在瘫了!家被泼了红漆!孙女被吓得不敢上学!宏泰这买命的糖!你吃得下去?!”
小孙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何叔……我……我……”
“还有你!李家老三!”老何叔又指向另一个脸色发白的工人,“宏泰许你双倍工钱!许你老婆去他们新开的超市当收银!这糖,大不大?!香不香?!”
“可你忘了?!”老何叔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忘了你这条命!是当年工源互助坊的老伙计们!一人一口饭!从下岗的鬼门关里抢回来的?!忘了你老娘瘫在床上!是互助基金垫的钱?!现在!宏泰拿点糖!你就想拆了咱们用命垒起来的台子?!你的良心呢?!喂狗了吗?!”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棚里死寂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那几个拿了卡的工人,脸上血色褪尽,羞愧、悔恨、巨大的痛苦扭曲在一起。小孙猛地冲出来,“噗通”一声跪在泥地上,抓起桌上那些购物卡,发疯似的撕扯!金粉和碎屑乱飞!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宏泰的脏钱!我不要了!”他嘶声哭喊,声音撕心裂肺。
老何叔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瞬,浑浊的老眼扫过一张张或羞愧、或愤怒、或茫然的脸,最后落在桌上那堆刺眼的宏泰纸袋上。
“这糖……”他沾着泥灰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抓起一个袋子,狠狠摔在地上!用沾满泥浆的旧布鞋,死死踩了上去!
“……咱们工人……咽不下!”
滨江外海。
风浪更大了。铅灰色的海天几乎连成一片。“津港之星”在波峰浪谷间艰难穿行。梁红袖盯着雷达屏上那几个阴魂不散的拖轮光点,又看了看腕表,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冰。
“船长!”她声音斩钉截铁,“不能再等了!目标:c7号非管制锚地!全速前进!通知接应船队!准备强行靠帮卸货!”
“梁博士!太危险了!他们肯定会拦截!”船长脸色发白。
“执行命令!”梁红袖的声音不容置疑。
货轮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劈开巨浪,朝着预定锚地猛冲!几乎同时,那几艘宏泰拖轮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加速包抄过来!巨大的船体掀起更高的浪涌,意图将货轮逼离航线!高频电台里传来对方船长带着威胁的喊话:“津港之星!津港之星!立刻停船!前方海域危险!重复!立刻停船!”
梁红袖充耳不闻。她拿起加密对讲:“李卫!就现在!”
滨江近海。几十条破旧的渔船如同离弦之箭,从各个避风港和小渔村冲了出来!引擎发出困兽般的咆哮!船头劈开浑浊的海浪!船老大们都是李卫精挑细选的老渔民,脸上刻着风霜,眼神却凶悍如鹰!他们驾驶着渔船,像一群灵活的海狼,悍不畏死地插向宏泰拖轮和货轮之间的缝隙!
“拦住他们!”宏泰拖轮上的船长气急败坏地怒吼!
但渔船太小,太灵活!在巨浪中穿梭,如同附骨之疽!几条渔船甚至故意贴近拖轮,做出危险的穿插动作!拖轮巨大的船体反而成了累赘,在风浪中不敢轻易转向,生怕撞翻这些小船惹上人命官司!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津港之星”号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混乱!引擎咆哮到极限!如同挣脱枷锁的巨兽,猛地冲破拖轮的围堵,朝着c7锚地狂飙!几条渔船紧随其后,如同护卫的狼群!
“靠帮!快!”货轮刚在锚地艰难稳住船身,梁红袖厉声命令!
早已准备好的工源工人如同下饺子般,顺着绳网从渔船上攀上货轮甲板!顾不上风高浪急!撬棍!绳索!人拉肩扛!一箱箱贴着“特种密封胶”、“高强度螺栓”、“定制幕墙构件”标签的货物,被以最快的速度吊下货轮,转移到渔船上!
风浪怒吼!人声鼎沸!金属碰撞声!海浪拍击声!交织成一曲惊心动魄的海上战歌!
瑞士疗养院。
林小山瘫在病床上,身体因巨大的消耗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口鼻间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的哨音。平板屏幕上,加密频道里实时传回的画面剧烈抖动:货轮冲破围堵!渔船冒死接应!工人顶着风浪卸货!王猛在码头泥泞中带人肩扛手抬!老何叔在工棚里踩碎宏泰的“糖衣”!
他沾着血污的手指,死死攥着裤袋里那颗冰冷的算盘珠。珠体表面那道深刻的裂纹边缘,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电弧……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滨江的雨,还在下。
工源大厦巨大的钢骨在雨幕中沉默矗立。
地基深处。
那块浇筑着三万工人血指印的钢板。
在潮湿的泥土和混凝土包裹下。
冰冷。
坚硬。
无声地……
等待着……
下一轮……
巨锤的……
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