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端坐着的程余觉得自己被扫射到了,他无言笑了笑,倒了杯酒继续喝着,在场他的酒量最好,这东西对他没什么作用。
如今殷童的话刺到了他,程余有些被揭穿的恼怒,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妥协。
他喜欢的人的确太高太冷了,他看得见他,可独独不会接受。
程余没有办法,他喜欢,所以不会强硬的去逼迫威胁。那些意气和狂傲被收敛,而他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堪堪维持着现状。
“就这一个?没别的了吗?”
杨莲坐起身,她笑起来总是明媚多于艳丽的,浓妆之下,她连俗气都几乎没有。
“有,当然有。”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
“他很聪明。”
包厢里的人大多都醉了几分,她也不例外,如今这般说着,不像描绘自己那个素未谋面,只存在想象里的理想型,倒像是正值青春的姑娘在和别人讲自己暗恋的心上人。
“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像湖水,平静冷淡,带着明月的薄凉。”
杨莲轻轻笑着。
顾明楼却缓缓怔愣了下,她是提出问题的人,如今却卷入自己的回忆里,下意识看向对面闭目养神,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的少年身上。
他没有睁开眼,所以顾明楼也就没能再看见那双如夜色般的黑眸。
“他还有一双同样漂亮的手,不管染了污泥还是别的什么,仍是像玉雕的一样,修长白皙。”
季见青低头握着酒杯,透明的玻璃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晕出不知名光彩,他攥紧了手指,压抑的心思像毒藤缠绕在他心上,酒精浸在其中,他独独喘不上来气。
时至今日,他瞥见那双手时,仍是克制不住的心悸。
杨莲说的很偏,但又很具体,是具有指向性的描绘。一些人有了猜测,偷偷看向角落后迅速把视线收了回来。
“还有呢还有呢,有没有更特殊的要求?”
这里似乎有杨莲的追求者,始终不屈不挠的追问着她。
“还有...”杨莲的声音突然放轻,“我想让他去看我跳舞,身为我的理想型,他大概会喜欢吧。”
她开玩笑的调侃着,“要是不喜欢,那就不是理想型了。”
满堂哄笑中,杨莲回答完了这个话题,是真是假,开玩笑还是真心话没人知道,就像没人看见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浅淡落寞,也没人看出一些人因杨莲的话而失神的样子。
玩这种游戏翻篇很快,大家吵吵闹闹着就过去了。这次是叶望舟抽到了国王牌,他想了想,往日温润的少年也露出几分率性捉弄。
他道:“七号八号互相扎个辫子吧,玩了这么久,收拾一下,怎么样?”
“叶哥,你这有限制啊,你让徐明桦这种寸头怎么办,拿假发扎吗?”
殷童立刻叫嚷着,胳膊用力把一个剃了寸头的男生推到前面,男生被这么盯着立马往后肘了几下他,殷童撒的比兔子还快。
叶望舟被这么一出整笑了,“扎不起来的不扎了行了吧,就当有优势。”
“呵呵,那我倒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
他身边江渺神色淡淡,唇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唰一下把牌扔到桌子上,快被自己的运气气笑了。
正是八号。
江渺的存在证明了倒霉是没有下限的,他们玩了这么多把,她不仅一次没抽到国王牌,甚至还屡次被点名。
这要求不用想她又得喝了。
靠!!
“我是七号。”
在江渺对面的顾明楼声音有些模糊,但说的话却很清醒,她揭牌搁在桌子上,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看向江渺。
“我还是喝吧。”
江渺当即痛快的前倾拿着酒开始倒,唇瓣沾染酒液,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晕乎乎的感觉了。
前额的发丝散在她眼前,江渺抬眸瞧了一眼对面没动的顾明楼,她知道顾明楼先前和杨莲一样都拒了一次喝了三杯了,这次算是被她连累又要喝。
江渺蓦然想起顾明楼的支气管炎,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影响,这酒是辛路家倾情提供的,好是好,可着实太烈了些。
“等一下。”少年喝着自己的那份,眼眸潋滟,他喘了口气,复而抬眸扫了一圈,酒精模糊了理智,让他说话都觉得晕。
“是我的原因,我替她喝。”
酒气上头,她说得也越发豪气。江渺觉得辛路家的酒是真好,辛倚好像是他哥来着,她琢磨着要不要坑回来两瓶。
她还在喝自己罚的三杯,这酒很好,好到让人忘了它有多烈,后劲有多足,酒液划过舌尖时泛起浓烈的麦芽味,带着一丝丝甜而不腻的余韵,在喉头如滚烫的刀片,锋利而不着痕迹的滑落,留下人后知后觉的刺痛和辛辣感。
琥珀色的酒液滴落,顺着她的唇角划到下巴,洇湿了她的月白衣领。江渺眼前的世界因此变得奇异,那些苦涩热辣的感觉开始回甘,是麦田混着海洋的味道。
她手抵着额头,低头看了眼见底的酒杯,眼神迷离恍惚的轻笑一声。
江渺的笑声太过清浅,本该埋没进喧哗无人察觉,可人群倏忽静了一瞬,喧闹着涌出更大的起哄声和口哨。
少年的指尖稍稍接触到新一瓶酒,杨莲就攥住了他的衣角,舞者的手指修长有力,她没有去抓近在咫尺的手,只是选择抓住了少年翻飞的衣角。
极有分寸感却又满溢情绪,江渺侧目,杨莲轻轻朝她摇头。
“够了,已经十一杯了。”
你已经醉了。
杨莲的眼睛看着他,在她眼里江渺还是冷静清贵的样子,他的黑眸依旧乌黑明亮,这般如那夜湖边月亮照耀下薄凉,无论是第一次隔着玻璃遥遥望去,还是紧紧相拥时她瞬息的瞥视,江渺一直都没变。
她拽着月白衣角的手有一丝颤抖,杨莲咽下这句话,灯光缭乱,映在江渺眼中无端分明,她忽然不确定江渺是否真的醉了。
江渺刚想回话,只见一只戴着皮筋的手掰开了她的手,顾明楼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她今日穿的衣服是浅青色的,如瀑般的青丝散落在她身后,发梢还带着抹浅淡的不知名花香。
顾明楼像极了他人想象中的江南水乡姑娘,轻轻柔柔好似水做的一般,无声无息润泽着周遭,温婉又不失柔韧,这抹青色犹如点睛之笔,勾画的她如同一幅山水墨画。
她瞧着江渺,眸子里看得清晰。
“别喝了。”
包厢里的喧嚣突然远去,在众人停了片刻的寂静里,她绕到江渺身后,把手腕上的皮筋解了下来。
“我不喝,你也不用喝。”顾明楼好似无声的笑了一下,“我帮你扎个小辫子好啦。”
“你抬头。”
顾明楼的声音听在江渺耳边,轻飘飘软绵绵的像棉花,曾经相处的习惯还残留到骨子里,江渺没有拒绝,她下意识抬头仰起了脸。
江渺的头发不长不短,可以刚好扎出一个小揪揪来。
少女的指尖穿过少年凌乱微湿的发丝,动作不太熟练,但两人过于配合默契,这缕生涩也就无伤大雅。
杨莲还捏着江渺的衣角,她怔怔看着顾明楼灵巧的手指,舞蹈生对肢体动作最为敏感,她看出了顾明楼每次动作轻柔中藏着的珍重,而江渺呼吸平稳,丝毫微动。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和谐,宁静祥和,像一幅画卷般隔开了所有人。
曾被江渺心里吐槽的麦霸兄弟切了首情意绵绵的情歌,好似他那鬼哭狼嚎的语调里也多了几分藕断丝连的感情。
“好了。”
江渺抬手摸了摸新鲜出炉的小揪揪,好像有点歪,还有些松散。
顾明楼也是扎好了后才发现自己扎歪了,她之前只给妈妈扎过头发,那是和她一般的长发,微微卷曲,有她记忆里属于母亲的味道。
江渺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她第一次尝试倒也不算太失败。
“有点扎歪了,你想让我再调整一下吗?”
顾明楼退到社交距离,眉眼温润,灯光照着她身上,像是加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江渺眯着眼睛去看她,她低低“嗯”了一声,这般沉默了半晌,酒精终于侵蚀了她的理智,他看向顾明楼的眼睛迷离,错觉般像是冰封湖面下流露出的温情,一身清冷的气质被酒精泡得柔软。
“就这样吧。”
少年坐在如河水流淌一样的灯光下,成了这包厢里任何一个喝醉后的人。
江渺心想,她该拒绝的。
可她喝醉了,拒绝的话就慢了半步。
少女的动作轻柔,她的拒绝卡在嘴里迟迟说不出口。
于是,就像曾经莫名其妙接受了少女的请求般,她再一次接受了顾明楼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