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政事堂的灯火终于可以吹熄了。
陛下的准话是拿到了,可后面这一摊子事,想想都头疼。
清晨的梆子声刚歇,长安城中便炸响了高亢的宣谕——
“陛下有旨——着令所有入京应考举子,即刻迁往青云楼统一安置,食宿均由朝廷供给,不得有误!”
一队队禁军兵士,簇拥着户部、礼部的官员,在大小客栈、会馆间奔走。
靴声叩击青石板,惊扰了不少埋首书卷的士子。
上等客栈里,有位锦衣公子哥儿正拥被高卧,被这动静扰了清梦,刚要发作,听清了内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斜眼瞅着自家侍立一旁的仆役,鼻腔里哼了一声。
“青云楼?什么劳什子地方,还要跟那些穷酸挤作一堆?”
仆役忙低声道:“公子,圣恩浩荡……”
那公子哥儿“啪”地收了洒金扇。
“罢了。倒要去瞧瞧,这楼里能有什么稀罕,兴许,还能离主考官们近便些。”
另一边,那些挤在简陋客栈,甚至赁住民房角落的寒门学子,乍闻此讯,有人手中的冷炊饼都差点掉在地上。
“朝廷……当真包了食宿?”
几人面面相觑,直到官兵催促,才敢信以为真。
不少人眼圈发热,当街便向皇宫方向深揖。
“圣上仁德啊!”
长安城物价不低,每日嚼用都要仔细盘算,这下可好了,能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了。
“听说了没?青云楼!城东新盖的那一片,说是亭台楼阁,好地方呢!”
“可不是嘛!朝廷这回是真下本钱了!让咱们安生备考,这份心意,难得。”
“安生是安生了,就怕人多手杂,鱼龙混杂,闹出什么事来。”一个细弱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不安。
“怕什么!翠云楼的事儿才几天?哪个不长眼的敢这时节作妖,找死不成!”
议论纷纷中,学子们各自收拾起简单的行囊铺盖,在官兵的引领下,陆陆续续朝着城东青云楼而去。
青云楼果然不是虚名。
三进大院,楼阁错落,游廊环绕。
院中花木扶疏,初春已露新芽。
主楼三层,飞檐翘角,气派非凡。
楼门前早有吏员候着,核对名册,分发房号牌子。
“四人一间。”
有学子探头出来喊。
“床铺桌椅都是新的,还有笔墨纸砚!比我那鸽子笼强太多了!”
院子里,户部的官员和差役们跑得满头大汗,指挥着人搬运一袋袋米面,一筐筐菜蔬,还有拿草绳捆扎的鲜肉。
灶房飘出饭香,锅碗瓢盆响个不停。
这青云楼,一下子灌满了人,倒是比往日的贡院还要热闹。
房玄龄、杜如晦,还有狄仁杰,三人并肩站在青云楼二层回廊的栏杆边。
楼下人头攒动,倒也井然。
杜如晦捋须赞道:“玄龄兄,陛下这一手,委实漂亮。”
“把所有举子拢到一处,既免了他们为生计操劳,能静心攻读,也断了某些人私下里勾连、钻营的门路。这一招釜底抽薪,高!”
房玄龄点头,眉头未展。
“克明说的是。陛下要为国揽才,首重公允。这青云楼,既为恩典,亦为考场。他们在这里的一言一行,品性如何,从踏进这里开始,便已落入有司眼中了。”
狄仁杰接口,声音沉稳:“我已经安排了得力的人手,混杂在楼内各处。一是维持秩序,二来,也是暗中留意。若有哪个不守规矩,动了歪心思,绝不轻纵。科举乃国之大典,容不得半点腌臜。”
他又道:“房相,这几日还需您和杜公多费心,学子们的饮食起居,万不能出岔子。”
“怀英只管放心。”房玄龄道,“此事我与克明已有计较。户部那边,沈万三虽然是个生意人出身,陛下既然点了他来总揽学子们的一应嚼用,想来是个能办事的。咱们只需把控大局,细务自有下面的人料理。”
户部新“行走”沈万三,此刻正在厨房外满头大汗地吆喝。
崭新官袍蹭了油渍也顾不上,平日的富商派头荡然无存。
这数百举子的嚼用压下来,这位商场老手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办好了是圣眷,办砸了脑袋不保。
“都给咱听真切了!”沈万三那带着江南腔调的官话,嗓门提得老高,“食材,务必挑最新鲜的!饭菜,务必烧得香喷喷的!这可都是将来的国家栋梁,万一哪个吃坏了肚子,耽误了入场,咱这颗脑袋可不够赔的!”
庭院角落,青衫半旧的宋濂寻了石凳,捧书静读。
他家境贫寒,盘缠皆是东拼西凑。
如今食宿无忧,他周身都轻快不少。
捧着书,心头踏实,温书也更易入脑。
不远处,几个衣着光鲜的士子聚在一处,低声说笑着。
为首的高湛,江南大族子弟,素有才名,言谈间难掩其傲。
“这青云楼虽说还算齐整,到底不如自家府里来得舒坦。”高湛轻轻摇着手中的湘妃竹扇,声音懒洋洋的。
“也不晓得今科的题目会出成什么样,但愿别太偏太怪,让我等白跑这一趟。”
身旁门生凑趣:“高兄才高八斗,区区科考何足挂齿?日后还望高兄提携!”
几人说笑,浑然不觉言行已落入不远处洒扫巡丁耳中。
夜色渐浓。
政事堂烛火摇曳,映着房玄龄疲惫的面容。
他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吁了口气。
“明日,便是将考题最终封存入宫的日子了。”
他声音低沉。
“克明,无忌,怀英,这最后一关,还需你我几人一同把持,万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杜如晦沉声道:“玄龄公说的是,此事,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