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母沉默良久,心里那杆原本偏向安比槐的秤砣,也在利害权衡间渐渐倾斜。
她一个深宅妇人,哪懂宫闱里的凶险?若不是紫烟和萧姨娘把话挑明,她至今也还蒙在鼓里,根本就想不到其他。
如今细细想来,女儿的前程、母家的荣耀,还有她那未出世的外孙,哪一桩不比守着个病弱的男人要紧?
自己本就是外嫁女,本就没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助力,若再因一己私情害了女儿和外孙,
使得女儿同她离心离德,那她就真是罪该万死了,又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可以说什么都是要有对比和取舍的。
如果是安陵容和安比槐两人,那自然是安比槐胜出。
但是在安比槐和她整个母家的荣华对比下,那安比槐就是死一万次,相信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缓过神时,安母能感觉到桌前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盯着自己。
安母于是也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糊涂妇人,若不是你们掰开了揉碎了说,我又哪能明白这些道理?”
她攥紧帕子,语气却变得笃定起来,“所幸我还不算痴傻到底,自然不会为了老爷,而搭上全家性命和容儿的前程。”
两人一听这话,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地,并庆幸夫人还没傻到底。
可没等紫烟想转还一下,刚才略微生硬的气氛,安母却又抢先开了口:
“既然接了圣旨,那自然该遵旨进京。只是老爷这边……”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我倒觉得,把他独自留在松阳,也很是不妥当。”
紫烟听罢,下意识要反驳,就被萧姨娘眼疾手快地拽住袖口。
同为女人,又相处了这么些年,萧姨娘最是懂安母的心思,也知道母家对于这样一个愚昧女人的重要性,
况且,她看着眼前说话的安母,总觉得这平静的面目下,透出了一丝令人胆寒的狠辣。
“老爷这些时日,身子骨本就比较虚弱。” 安母垂眸抚着袖口,声音也轻得像在说家常话一般,
可眼泪却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再配合着她那平静陈述的面容,忽然就有了着一种莫名的诡异之感,
就听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待今日接了圣旨,听闻了容儿有孕的喜讯,一时之间欢喜过了头,今夜便也匆匆去了。”
她仿佛没看见两人惊骇的神色,又接着往下说道,
“虽说老爷从前对容儿严厉了些,可到底也是舐犊情深。只怪他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些,受不住这等大喜之事……”
接着安母先是拿帕子拭去脸上泪水,待再抬起时,嘴角也是扯出一抹笑:
“但圣旨难违,我总不能为了守丧而误了进京的大事,况且容儿也还在京中等候。
待明日给老爷匆匆下葬,咱们处理完府邸上的这些个事,便随紫烟姑娘启程入京吧。”
说到这里,这一直以来都软弱慈祥的面容,却也突然有些扭曲,同时安母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狠辣,
“容儿的孩子便是我的亲外孙,老爷没了,但容儿还有林家可以作为外家,我也不能让老爷挡了她们母子的路不是……”
安母这番话落下,也使得屋内一时都寂静无声。
毕竟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刚开始还泪眼婆娑的舍不得自家男人。
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可以轻描淡写的安排好他的死期。
这也真是大大出乎了紫烟的意料......
此时紫烟心里更是直呼好家伙。
虽说她这一年来在宫里见识多了这些腌臜事,可是主要也是夫人懦弱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亏得娘娘还总说夫人 “软弱糊涂”,如今看来,这哪里是糊涂,这分明是藏着刀刃的绵里针!
紫烟只能强行定了定神,压下满心震惊,之后她还是想劝阻一下,
毕竟按娘娘的意思,是想等皇子降生后再让安比槐病逝,现在就让他死,有些不符合小姐的利益。
于是,紫烟斟酌着开口:“夫人,娘娘腹中的小皇子金尊玉贵,此时若……”
她话音未落,萧姨娘也听明白了,这种事,不仅皇家忌讳,她们这些平民家的其实也忌讳万分。
于是她也跟着急道:“是啊夫人!还有老爷身边的那个管家,不说寸步不离,那也是鞍前马后的,
万一被他看出端倪,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听到二人反对,安母反倒神色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慢条斯理抚平衣角,目光朦胧的看向两人的方向,这才悠悠开口:“现在才是让老爷‘病逝’的最好时机。”
她望向紫烟,浑浊的眼底泛起冷光:“从容儿能特意求来旨意,让我和萧姨娘进京陪产,
又想方设法要留我们长住时,我就已经看出来,她是彻底不想管老爷了。
若不是容儿怀了皇嗣,说什么我都不会动他。
毕竟有老爷在,安家好歹是个完整的家,容儿即使在宫里受了委屈,也总还有个归处,有个念想。”
“可如今不同了。” 她冷笑一声,
“我眼瞎,没看出府里的蹊跷,可紫烟你才离府一年就察觉出不对,可见这变化有多大。
看来老爷借着容儿的势,怕是没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都病成这样还敢伸手,怕是我们一走,他没了管束,指不定就要闯出什么塌天大祸。
与其留下他这个隐患,不如借着今日接旨的由头了结他。”
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这两年他卧病在床,本就药石无医,突然‘大喜过望、暴病而亡’,
想来旁人也挑不出错处,只能笑他没那个命,至于那个管家……”
她嘴角勾起一抹阴鸷,“不过是个外人,自有法子让他闭嘴。”
萧姨娘见安母下了决心,而且也真怕待她们入京了之后,安比槐借着天高皇帝远的,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污了小姐和小皇子,到时她们怕是会追悔莫及,于是也跟着出主意。
“刚传旨公公离开后,那管家就钻进了老爷的房里。不如今晚便让他看护老爷,咱们再在饮食上做些调整。
等老爷‘病逝’,就说他看护不力,趁机打发了这祸害。
小姐如今是宫里的娘娘,老爷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若因救治不及时,处理了一两个下人,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紫烟素来谨慎,却也觉得这主意风险不大,也还算是周全。
而且安母既有了杀心,凭她一个丫鬟又如何拦得住?不如就顺水推舟提点道:
“夫人,奴婢这次返乡,娘娘特意安排奴婢带了许多的贡品,其中还有许多顶级的滋补珍品,是带给老爷补身子的。
不如奴婢这就派人送过去,想来已老爷的性子,今晚必定就会服用。那些珍品药力十足……”
话音未落,安母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作为昔日名噪一时的绣娘,她见过太多达官显贵的隐秘 ——
那些所谓的 “补药”,用好了是救命良方,用歪了便是杀人利器。
她努力看着紫烟那平静的眉眼,忽然意识到,自家女儿派来的这个丫鬟,想来也没打算留着安比槐的性命。
这样也好,这等脏事就让她这个老东西来动手吧,哪怕最后事发,也只是她这个做妻子想要独占荣华的缘故,怪不到她女儿身上。
“就这么办。” 安母想到这也是握紧了帕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待会你不要出面,只把东西准备好就行。我对外就说你累坏了,被我安排歇下了。
到时候万事都不与你和容儿相干,且老爷是个贪的,也必定会让管家来取......”
她的声音渐渐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事,“等老爷‘走’了,这宅子也该清清静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