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村口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温热。喧嚣了一晚的石头村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刮过屋顶和窗棂的呜咽声。
白天的杀戮、分肉的喧闹、篝火的温暖，都沉淀为一种疲惫后的宁静。
罗小妹狭窄的房间里，挤着四个女孩。一张土炕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和粗布被褥。萝卜子、艾尔玛、米娅和罗小妹并排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带着阳光和尘土味的旧棉被。
月光透过糊着厚厚油纸的小窗户，洒下一点朦胧的清辉，勉强勾勒出炕上人形的轮廓。
万籁俱寂。
隔壁罗大山的房间里，早已传来沉重的、带着节奏的鼾声。
还有一身怒骂：
“操，俩老东西半夜打呼噜！”
然而土炕上，四双眼睛在黑暗中却都亮晶晶的，毫无睡意。白天的种种，尤其是傍晚篝火旁那场“喂食风波”，像滚烫的烙印，烙在每个人的心头。
“喂…” 米娅的声音第一个响起，压得低低的，带着兴奋和毫不掩饰的好奇，
“萝卜子姐姐！你老实说！你喂查理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特别那个啥？”
黑暗中，萝卜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没吭声，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了散发着皂角味的粗布枕头里。
“哪个啥呀？”罗小妹年纪小，虽然也看了热闹，但心思单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好奇。她翻了个身，面朝米娅的方向，小声追问。
“就是心跳得特别快！脸特别烫！像着了火一样！”米娅立刻解释，声音里充满了“我懂”的得意，
“在我们部落，雌性给打猎归来的强壮雄性喂食，就是这样的！心里又害羞又欢喜！对不对对不对？！”
“米娅！闭嘴！”萝卜子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羞恼，“不许再说这个了！睡觉！”
“我没说错呀！”米娅不服气，也翻了个身，面朝萝卜子，黑暗中金色的眼睛似乎在闪光，
“你看查理多厉害！一个人打死了两头大老虎！还有那么多野猪！肉堆得像小山！他那么强壮！打猎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给你们肉吃！还让你喂他…这还不明显吗？！”
“明显什么啊！”
萝卜子终于忍不住，从枕头里抬起头，声音虽然压着，却带着抓狂，
“他就是…他就是个混蛋！流氓！故意欺负人！你没看他那个样子！叼着肉还…还咬人手指！” 想起指尖那温热的触感和麻痒，萝卜子脸上又开始发烧，幸好黑暗中没人看见。
“咬手指怎么了？”米娅理直气壮，
“那是表示亲昵！喜欢！我们部落里，雄性表达喜欢，就是这样的！舔一舔，咬一咬，轻一点的那种！” 她说着，似乎还回味了一下，“我觉得查理做得很好！很有雄性气概！”
萝卜子被米娅这番“部落理论”说得哑口无言，又羞又气，只能再次把脸埋进枕头，发出沉闷的抗议：
“…胡说八道！睡觉！”
“艾尔玛姐姐，”米娅见萝卜子不接招，又转向另一边，
“你说！查理是不是很厉害！萝卜子姐姐喂他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好看？像…像春天里刚开的小花被露水打湿那样？”米娅努力回忆着部落里形容雌性美丽的词语。
“呜…” 艾尔玛一直没出声，像个小小的蚕蛹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紫色猫眼。被米娅突然点名，她猛地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查理浑身浴血如同魔神的画面，又闪过他穿着干净旧衣平静分肉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他叼着肉、眼神戏谑地看着萝卜子姐姐，还有…还有那轻轻咬她指尖的一幕…
“好…好可怕…”艾尔玛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发抖，“皇子殿下…好可怕…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米娅追问。
“可是…萝卜子姐姐好像…好像不怕他…”艾尔玛的声音更小了，带着点困惑，
“喂肉的时候…姐姐脸好红…手在抖…可是…可是没有跑掉…”
“对吧！”米娅立刻像是找到了同盟，兴奋地小声叫起来，
“我就说！萝卜子姐姐其实心里是愿意的！对吧对吧！她就是害羞！”
萝卜子在另一边听着，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发烫。艾尔玛的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开了她心底那层薄薄的伪装。她…她真的不怕他吗？还是说…那害怕里，还夹杂着别的、让她更慌乱的东西？她喂肉的时候，手在抖，心快跳出来，羞愤欲死，可是…她确实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转身就跑…为什么呢？
“姐姐，”罗小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和天真，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含糊不清地问，
“皇子哥哥…是不是真的要跟你生小狼崽啊？像米娅姐姐说的那样？”
“噗——！” 萝卜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又羞又急地对着妹妹的方向，
“小妹！不许胡说！什么生小狼崽！再胡说姐姐生气了！”
“哦…”罗小妹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似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不敢吱声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隔壁罗大山的鼾声和窗外寒风的呜咽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米娅的声音又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正经：
“萝卜子姐姐…”
萝卜子心里一紧，没应声。
“你…喜欢查理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黑夜里，激起了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萝卜子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喜欢？
她喜欢那个一身血污如同杀神的皇子？
喜欢那个穿着旧衣分肉的沉默男人？
喜欢那个恶劣地咬她指尖、命令她喂肉的混蛋流氓？
还是那个为了自己睡得舒服，愣是把不可一世的将军给杀了的猛士！
还是那个地下城，杀狗头人，杀狱卒，杀老鼠，扛着她跑出魔窟救了她的英雄！
这个坏蛋！这个她曾经偷偷憧憬、仰望过的英雄！现在却天天欺负她！捉弄她！让她又羞又恼！
酸涩，委屈，羞恼，悸动，还有一丝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甜…
黑暗中，萝卜子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哽咽溢出喉咙。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米娅和艾尔玛都以为她睡着了，久到罗小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就在米娅忍不住想再问一遍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几乎被淹没在风声和鼾声里的字眼，艰难地、颤抖地，从萝卜子紧咬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喜欢……”
萝卜子说完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无声地浸湿了粗糙的枕头。
她把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去，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抽动了一下，像一只终于卸下坚硬外壳、露出柔软内里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