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予尘是被一阵陌生的喧闹吵醒的。那是一种他几乎遗忘的人间烟火气。
不同于百阴山上那道观那死寂般的宁静,这里的声音充满了……生气。
窗外传来的是小贩清亮的吆喝,邻家院里公鸡打鸣的声音,还有孩童追逐嬉闹的笑语。阳光透过窗户,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温暖与明亮。
这里是江羡璃安排的客栈,位于不羡仙最热闹的街旁。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被褥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爽味道,与他那座阴冷破败、常年弥漫着檀香和尘土气息的道观截然不同。
这里太暖,太亮,也太……吵闹了。
他坐起身,身上还穿着昨日江羡璃塞给他的那件天青色外袍。布料柔软,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如果要在外面买一定要花大价钱。
领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山花甜香,是少女特意熏过的。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一种陌生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他有多久没穿过黑色以外的衣裳了?记不清了。
自清观覆灭后,他踏上这条鬼修之路,黑色便成了他的保护色,既是为了隐藏行踪,也像是为了隔绝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将自己彻底封锁在阴影里。
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被少女牵住时的温热触感,他为什么会答应与她下山?
是因为她那双映着漫天灯火,亮得惊人的紫瞳?还是因为她塞糖给他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暖?
亦或是,当她笑着说,我保证,带你去看这世间最美的烟火时,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让他那颗早已沉寂心,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不懂,凡尘俗世现在于他而言,不过是需要避开的浊流。
他身上的血海深仇未报,百阴山上的清玄宗覆灭的疑云依然密布。
她……很特别。 那双紫瞳,世所罕见,里面藏着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眼。
也不仅仅是那份足以让百花失色的容颜,真正让他觉得不同的,是她身上那股鲜活的的生命力,以及那种与生俱来的的聪慧。
就像昨日…… 那个红衣少女,笑容明媚得像是春光,不由分说地将这件衣裳披在他身上,说他穿这个颜色站在桃林里一定很好看。
甚至那个被江浸月叫做小黑哥哥的称呼,都让他想起自己去世的妹妹。
这些温暖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沉寂多年的心里,漾开了涟漪。他有些不适,又有些……贪恋。
江羡璃像是不请自来的客人,硬生生闯入了他封闭的世界,留下了一些……不属于他的痕迹。
就像此刻,他竟有些……期待。
期待那个如火焰般明亮的少女,会像她承诺的那样,带着桃花酥出现在门口。
“咚咚咚。”
敲门声如约而至。
门外传来少女明媚的声音:“早上好,墨予尘你醒了吗?”
墨予尘起身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江羡璃。
她今日依然穿着红色衣裙,裙摆绣着几簇迎春花,衬得她肌肤胜雪。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见到他,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还露出两颗隐约可见的小虎牙。
“就知道你肯定还没吃早饭。”江羡璃笑着将食盒递给他。
“喏,刚出炉的桃花酥,配上我让人特意去玉泉峰取的雪水,保管你没吃过。”
不等墨予尘回答,一个小脑袋从她身后探了出来,正是江浸月。
小丫头揉着眼睛,显然是刚睡醒,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还竖着呆毛,发间还别着一朵沾着露水的小野花。
“小黑哥哥早!”
江浸月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问,“能不能再帮我变只兔子?”
“浸月!”
江羡璃无奈地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别胡闹。”
她侧身走进房间,将食盒递给墨予尘。
一股混合着桃花清香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食盒里整齐地码放着几块粉色的酥点,形状小巧玲珑,旁边还有一个白瓷茶壶和两个杯子。
“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桃花酥。”
江羡璃献宝似的拿起一块递给他。
他轻轻咬了一口,酥皮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内里的馅料甜而不腻,似乎还混合着牛奶的味道。
确实……很好吃。
江羡璃见他吃了,眼睛更亮了,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就连茶水都带着一股独特的冷冽清香。
“这雪水是去年冬天杜叔存在地窖里的,夏天喝最是解暑。”
她自己也拿起一块桃花酥,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满足的小仓鼠。
墨予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水滑过喉咙,冲淡了口中的甜腻留下满口余香。
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看着她自然而然地为他布菜倒茶。
看着她因为一块点心而露出满足的神情,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一点点融化。
目光落在窗外,不羡仙的清晨,充满了烟火气,那是他很久未体验过的鲜活。
这时,客栈的掌柜端着热水和面巾走了进来,看到江羡璃,立刻满脸堆笑:“少东家早!这位公子住得还习惯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挺好的,劳烦掌柜了。”
江羡璃起身接过面巾,自然地递给墨予尘一条,又对掌柜道,“王伯,我爹说上次您托他找的那味老山姜,济世堂新到了一批,让您得空过去看看。”
“哎呦,那可太好了!江老爷真是费心了!”掌柜连声道谢才离开。
墨予尘默默看着江羡璃与掌柜熟络地交谈,看着少女三言两语间便将事情安排妥当,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干练与从容。
她不仅仅是那个会给他送点心的娇俏少女,更是这不羡仙镇里人人敬重的少东家。这种反差,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对了,”江羡璃像是想起了什么。”
“今日镇西头那边有好多好玩的,你要不要……” 她话还没说完,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怒骂声。
“怎么回事?”
江羡璃秀眉微皱,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