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推开那扇冰封的石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某种古老的叹息。洞内比想象中干燥,岩壁上的壁画因常年不见光而色泽鲜亮,颜料里混着朱砂与某种油脂,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主壁画:一群身披兽皮的人跪在雪地里,对着天空膜拜,天上悬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轮廓边缘有无数细长的触须垂下,触须末端缠着挣扎的人影——正是“夜王食天”的场景。张起灵的指尖抚过壁画上的黑色轮廓,颜料下的岩石有细微的凹陷,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画……有问题。”仅剩的那个向导缩在门口,声音发颤。他举着火把扫过角落,那里堆着些腐朽的木箱,箱板上刻着西南张家的族徽,“是张家人的东西。”
张起灵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里面整齐码着泛黄的卷宗,最上面的纸页写着“岗仁格博背面勘察记录”,落款是“张灿”。他抽出卷宗翻阅,字迹潦草却有力,记录着董灿(张灿)在无人区的发现:“湖底有异响,夜王非神非妖,乃地脉郁结之气所化,食生灵以壮其形……”
卷宗中间夹着张手绘地图,标注着湖泊的位置,旁边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水眼通冥界,骨殖镇其灵”。
“水眼……”张起灵抬头望向壁画深处,那里有幅被刻意遮挡的画,掀开覆盖的麻布,露出的画面让向导倒吸一口凉气——画中是片墨绿色的湖泊,湖中央有个漩涡状的水眼,无数黑影正从水眼里涌出,而岸边立着块黑色的巨石,石上绑着个穿藏袍的人,胸口插着匕首,正是董灿。
“他把自己当祭品了?”向导的声音发紧。
张起灵没说话,目光落在壁画角落的符号上——是张家的警示标记,意思是“不可逆”。他合上卷宗,突然听到洞外传来犬吠声,紧接着是人的呼喊。
“是另一伙人!”向导压低火把,“他们找到这儿了!”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首的是个络腮胡男人,腰间别着把猎枪,看到张起灵,眼神立刻变得警惕:“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过路的。”张起灵的声音平淡无波,手却悄悄按在背后的黑金古刀上。
络腮胡注意到他腰间的族徽,脸色骤变:“是张家人!杀了他!董灿的笔记一定在他手里!”
枪声突然响起,子弹擦着张起灵的耳边飞过,打在岩壁上迸出火星。张起灵侧身躲过,反手抽出黑金古刀,刀光闪过,络腮胡手里的枪已经断成两截。“不想死就滚。”
剩下的人见状,吓得连连后退。络腮胡却不死心,从怀里摸出个信号弹点燃:“我已经通知了营地,你们跑不掉的!”
张起灵皱眉——信号弹的火光会引来雪崩。他拽起那个吓得腿软的向导,往洞深处跑:“走!”
洞尽头有个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张起灵先钻进去,发现通道尽头是处悬崖,下面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湖泊,墨绿色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磷光,像块巨大的绿宝石。
“跳下去!”张起灵回头喊道。
向导看着深不见底的湖面,脸都白了:“这……这得摔死啊!”
身后传来追兵的脚步声,络腮胡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张起灵看了眼湖面,突然纵身跃下。向导咬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湖水冰冷刺骨,张起灵却像毫无知觉,在水里睁开眼,看到湖底有团黑色的雾气正往水面浮——是夜王的魂灵!他摸出卷宗里夹着的青铜哨子,用力吹响,哨声在水下形成冲击波,雾气瞬间溃散。
等他浮出水面,发现自己正躺在湖岸的沙滩上,向导趴在不远处咳嗽,口鼻里全是湖水。张起灵站起身,看到湖对岸的雪地上有串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冰川。
“是……是张家人的脚印!”向导指着脚印的纹路,“是族长级别的!”
张起灵的目光追着脚印望去,冰川的阴影里,隐约有个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极了他自己。他突然想起卷宗里的话:“夜王能化人形,善模仿……”
——
吴邪把最后一卷卷宗合上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发现胖子正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把卷宗浸湿了一小块。“醒醒。”他推了推胖子,“小哥当年在湖底遇到的,可能不是夜王的魂灵,是能模仿人形的怪物。”
胖子猛地惊醒,抹了把口水:“啥玩意儿?模仿人形?那小哥没事吧?”
“卷宗到这里就断了。”吴邪指着最后一页的空白,“后面的内容被人撕掉了,只留下个‘水眼’的标记。”他想起冯给的地图,“岗仁格博峰背面的湖泊,冯的研究队去过,说湖底有个天然溶洞,连通着地脉。”
“那我们还等啥?”胖子一拍桌子,“赶紧跟冯那老小子汇合,去湖底瞅瞅!说不定能找到小哥当年没写完的记录。”
吴邪刚想点头,门突然被推开,张海客闯了进来,脸色凝重:“张念的尸体不见了。”
“啥?”胖子愣住了,“不是烧了吗?”
“灰烬里有挣扎的痕迹。”张海客递过来块烧焦的布料,上面沾着绿色的汁液,“是守棺虫的分泌物,他被虫群拖走了。”
吴邪想起张念临死前的话,心里一沉:“他还没死透?被夜王的魂灵附身了?”
“很有可能。”张海客的声音带着寒意,“冯的人在雪山边缘发现了新的脚印,一直通向岗仁格博峰,和当年张念爷爷的脚印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是冯的队伍到了。吴邪抓起桌上的天杖:“走,去雪山。”他看着卷宗上的“水眼”标记,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张起灵当年没说完的秘密,张念被附身的真相,还有夜王的终极,都藏在那片墨绿色的湖泊里。
直升机在雪山营地降落时,冯正指挥着队员搭建帐篷。看到吴邪,他立刻迎上来:“装备都准备好了,潜水服、声呐探测器,还有这个。”他递过来个金属盒子,里面装着几支蓝色的药剂,“能短暂抵抗地脉的寒气,在湖底最多撑半小时。”
“张念的事,你知道了?”吴邪接过药剂。
“刚收到消息。”冯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带走了我们研究夜王的核心数据,要是被他打开水眼,释放出地脉里的郁结之气,整个藏区都会变成冰封地狱。”
胖子扛着潜水装备走过来,嘴里叼着根烟:“别整那些有的没的,胖爷我只想知道,湖底到底有啥?能让小哥记这么多年,还让张念那疯子死磕到底。”
张海杏拿着张卫星地图走过来,指着岗仁格博峰背面的位置:“湖泊周围的磁场很奇怪,指南针在这里会失灵,无人机飞过去就会失联。当地人叫它‘忘川湖’,说进去的人都记不得自己是谁。”
吴邪想起卷宗里的话,夜王能吞噬记忆。“是夜王的力量影响了磁场。”他把天杖插进背包,“我们得在张念打开水眼前找到他。”
第二天清晨,队伍沿着冰川向湖泊进发。雪地里的脚印越来越清晰,张念的步伐很凌乱,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吴邪弯腰检查脚印旁的积雪,发现里面混着绿色的粉末——是守棺虫的卵壳。
“他在利用虫群开路。”张海客的眉头皱得更紧,“水眼附近的守棺虫最多,他想借虫群的力量对抗地脉的寒气。”
走了约莫三个小时,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雪地,墨绿色的湖泊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湖岸的沙滩上,张念正跪在那里,手里拿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周围的雪地上画着个巨大的阵法,里面摆满了守棺虫的卵囊。
“他要献祭自己!”张海杏惊呼。
张念听到声音,猛地回头,他的眼睛已经变成纯黑色,脸上爬满了青筋:“来得正好……一起成为夜王大人的祭品吧!”
他划破手掌,将血滴在阵法中央,卵囊瞬间破裂,无数只守棺虫爬出来,组成一条黑色的河流,向他们涌来。吴邪举起天杖,杖头的金光却比在溶洞里时弱了许多。“不行,地脉的寒气在压制天杖的力量!”
胖子扔出个燃烧瓶,火舌暂时挡住了虫群。“往湖边退!跳下去!”
众人退到湖边,张念带着虫群紧追不舍。就在这时,湖面突然翻涌起来,墨绿色的湖水中间出现个漩涡——水眼打开了!黑色的雾气从漩涡里涌出,凝聚成夜王的轮廓,发出刺耳的嘶吼。
“是小哥的哨声!”吴邪突然听到水下传来熟悉的哨音,“他在湖底!”
张起灵的身影从漩涡里浮出来,手里举着块黑色的石头,正是夜王的本命骨。他将骨头扔进漩涡,同时吹响青铜哨,哨声与天杖的金光产生共鸣,夜王的轮廓开始溃散,守棺虫像被抽走了力气,纷纷掉落在雪地上。
张念看着张起灵,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族长……”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黑色的雾气从他七窍里涌出,“救……救我……”
张起灵伸出手,按在他的头顶,蓝色的灵力顺着掌心注入他的身体。张念的惨叫声渐渐平息,身体软倒在地,脸上的青筋褪去,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水眼的漩涡慢慢闭合,湖面重新恢复平静。张起灵从湖里走上岸,蓝色的衣角滴着水,像刚从冰里捞出来。“结束了。”
吴邪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吴邪——是只冻得硬邦邦的兔子,正是他在雪山里捡到的那只。
胖子凑过来看了看,哈哈大笑:“这兔子命够硬的,冻成这样还没死。”
张起灵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被吴邪捕捉到了。他突然明白,卷宗里被撕掉的那几页,或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回来了,带着一身风雪,也带着从未改变的守护。
冯走上前,看着湖面:“夜王……真的被封印了?”
“是。”张起灵点头,“本命骨沉入地脉,水眼永远不会再打开了。”
张念被抬上直升机时,已经醒了过来,眼神茫然,像失去了所有记忆。张海客看着他,叹了口气:“忘了也好,不用再被仇恨折磨了。”
回程的直升机上,吴邪靠在窗边,看着雪山渐渐远去。张起灵坐在对面,手里把玩着那只兔子,动作笨拙却认真。吴邪突然想起卷宗里的话:“天授是毒药,无药可解。”
但此刻看着张起灵的侧脸,他突然觉得,或许遗忘也不是坏事。至少,那些痛苦的、沉重的、需要独自背负的过去,都可以被风雪掩埋,只留下眼前的平静。
“小哥,”吴邪递过去块巧克力,“吃吗?”
张起灵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巧克力,慢慢剥开包装纸。阳光透过舷窗照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有种难得的柔和。
胖子在一旁打盹,嘴里还念叨着涮羊肉。张海杏靠在张海客肩上,睡得正香。直升机的轰鸣声里,吴邪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惊天动地的反转,没有未说完的秘密,只有一群人,在经历了生死之后,终于可以一起回家。
至于那些被撕掉的卷宗,那些被遗忘的过去,就让它们永远留在雪山里吧。有些故事,不必说完;有些人,只要回来就好。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洒满机舱。吴邪看着张起灵手里那块慢慢融化的巧克力,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七星鲁王宫,那个沉默的身影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尸蹩。
原来有些守护,从一开始就刻在了骨子里,从未改变。
“回拉萨。”吴邪拍了拍胖子,“你请客,涮羊肉管够。”
胖子猛地惊醒:“啥?哦对!管够!必须管够!”
张起灵的嘴角,似乎又上扬了一下。这一次,吴邪看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