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的房间在修行场最西侧,是间逼仄的石室,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个模糊的“张”字。推开门时,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松烟和旧纸的味道。房间里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石桌、一把石凳,还有靠墙的几排木架,上面堆满了卷轴和竹简,角落里堆着些磨损的兵器,刀鞘上的麒麟纹已经快磨平了。
“这些都是他当年留下的。”于达站在门口,没敢进来,“他说记东西的时候不喜人打扰,我爹就把这房间留给他了。”
吴邪走到木架前,拿起一卷竹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利器刻上去的,笔画间带着股生猛的力道——是张起灵的笔迹。他凑近看,发现写的是些地名,夹杂着几句晦涩的口诀,大多是关于机关排布的,其中“马庵村”“张家堡”几个字被圈了又圈,墨迹深得快要透进竹片里。
“这小子小时候还挺用功。”胖子翻着一叠纸,上面画着些兵器草图,有刀有剑,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你看这把刀,跟小哥那黑金古刀有点像啊。”
吴邪接过草图,确实,刀身的弧度、刀柄的纹路,都和张起灵那把有七分相似,只是尺寸小了些,像是缩小版的模型。草图旁边写着行小字:“仿麒麟竭淬刃,未成。”他心里一动——这难道是张起灵年轻时尝试打造的兵器?
最底层的木架上放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本线装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放野录”三个字。吴邪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张海客”“张海杏”“张九日”这些名字,字迹比竹简上的工整些,应该是后来补记的。
“放野……”吴邪想起之前在张家古楼看到的残卷,“张家的孩子成年后都要经历这个?”
“册子上写着,放野是为了选继承人。”胖子凑过来看,“说是要在外面闯荡三年,带回三样东西:像样的兵器、仇家的首级、还有……一块能证明自己血脉的玉佩。”他咂咂嘴,“这规矩够狠的。”
吴邪往下翻,看到了张起灵的名字,夹在张海客他们中间,像是被人硬生生挤进去的。记载很简略,只说他“六岁入山,无伴,三年未归”,后面画了个模糊的麒麟图案,像是没画完。
“六岁就一个人去放野?”胖子瞪大了眼,“这张家是没人了还是咋地,对个娃这么狠?”
吴邪没说话,继续往后翻。册子的中间几页记载了张海客他们的放野经历,字里行间透着股少年人的傲气。说他们一行人从东北出发,一路往南,专挑山贼窝、古墓群下手,半年就攒了五件兵器,其中张海杏的那把匕首,据说是从一个军阀墓里摸出来的,削铁如泥。
“你看这段。”吴邪指着其中一页,“他们遇到了山贼,张海杏一个人就解决了七个,还缴获了把青铜剑,结果发现是仿品,气得她当场就把剑给掰断了。”
胖子乐了:“这张海杏够虎的啊,跟小哥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他翻到下一页,“哎,这里提到马庵村了!”
吴邪赶紧凑过去,那段话是张海客写的:“庚寅年秋,至马庵村,遇起灵。彼身无长物,唯腰间悬半块玉佩。海杏嗤之,曰‘废物’,客止之。起灵言村下有张家堡,藏旧兵器,然机关密布,劝勿入。”
后面跟着张九日的批注:“海客欲入,起灵阻,争执间,地动,堡门现。”
“看来他们是硬闯进去的。”吴邪翻到下一页,却发现后面被撕掉了,只剩下半页纸,上面画着个倒着的房间,家具、摆设都吸附在“天花板”上,旁边标着几个红点,像是机关的位置。
“这就是他们说的倒着的房间?”胖子指着画,“建造的时候就是倒着的?这图看得我头晕。”
吴邪盯着画看了半晌,突然发现墙角有个不起眼的符号,和修行场壁画上的蚰蜒纹很像。“这不是普通的房间,”他指着符号,“是个幌子,真正的通道应该在……”他顺着符号的指向,找到画中“地板”上的一块松动的砖,“这里。”
就在这时,于达突然推门进来:“你们找到那个倒着的房间的记录了?”他手里拿着卷壁画,“我在大殿的废墟里找到了这个,上面画的跟册子上的一样。”
壁画比册子上的详细,不仅有倒着的房间,还画着一群人站在铜马前,其中一个穿蓝衣服的少年正指着铜马脚下的丝线,应该就是张起灵。吴邪注意到,铜马的眼睛是空心的,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册子上没写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吴邪合上“放野录”,“他们进了张家堡,到底找到了什么?”
于达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张起灵当年让我记的时候,说到铜马就停住了,说后面的事情不能记,记了会招祸。”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木箱,“不过他说要是有一天你来,就让你看这个。”
木箱上了锁,锁是个奇怪的形状,像只蜷缩的蝎子。吴邪掏出那串月光石珠子,试着把其中一颗塞进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箱子里放着个青铜盒子,打开一看,是块断裂的玉佩,一半刻着麒麟,一半刻着蝎子,正好能拼在一起——和“放野录”里说的证明血脉的玉佩一模一样。
“这是……”吴邪捏着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张起灵说,这是他从张家堡带出来的,也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于达叹了口气,“他说张海客他们进了真正的通道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了,还丢了半块玉佩。”
吴邪把两块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他突然想起张起灵在巴乃密道里说的话:“我是张家最后的张起灵。”原来这句话里藏着这么多的往事——同伴的死亡、身份的质疑、还有那段被刻意遗忘的放野经历。
“那他们在张家堡到底遇到了什么?”胖子追问,“机关?怪物?还是……”
“是另一个张起灵。”于达的声音有些发颤,“壁画的最后有幅画,画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打架,一个穿蓝衣服,一个穿黑衣服,旁边的人都看傻了。”他指了指青铜盒子底层,“那里还有张纸条,是张起灵写的。”
纸条已经泛黄,上面只有一句话:“镜像之内,无真无假。”
吴邪盯着这句话,突然明白了什么。张家堡里的倒着的房间、铜马的机关、还有那个和张起灵长得一样的人……这根本不是什么兵器库,而是张家用来测试继承人的地方,所谓的“镜像”,或许就是指另一个自己。
“他当年肯定在这里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吴邪把玉佩和纸条收好,“所以才会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进去’。”他看向于达,“你说张起灵让德仁记录秘密,他到底带出了什么?”
于达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块黑色的石头,跟你从石棺里找到的那块很像。他说那是‘终极’的钥匙,也是诅咒的源头。”他顿了顿,“他还说,等他忘了所有事,就会有人来找这些记录,到时候那个人会明白该怎么做。”
吴邪摸出那块黑石,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表面的纹路像极了一张人脸,正幽幽地盯着他。他突然想起陈雪寒画的那幅画,张起灵站在悬崖边,背后是翻滚的云雾,手里似乎就攥着块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个?
“于达,”吴邪把黑石放回盒子,“张起灵的房间里有没有提到长白山?提到云顶天宫?”
于达想了想:“木架最上面有个卷轴,上面画着雪山,你可以看看。”
吴邪搬来凳子,够下最上面的卷轴,展开一看,是幅长白山的地图,比从石棺里找到的那张详细得多,云顶天宫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青铜门后,是终点,亦是起点。”
地图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符号,和“放野录”里倒着的房间墙上的符号一样,都是只蜷缩的蝎子。吴邪突然意识到,从马庵村的蝎子沟,到修行场的蝎子壁画,再到这里的蝎子符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青铜门。
“看来我们必须去长白山了。”吴邪把地图卷好,“小哥在那里,‘终极’也在那里。”
胖子点头:“早去早回,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再过一个冬天。”他突然指着石桌底下,“哎,那是什么?”
吴邪弯腰一看,是个不起眼的陶罐,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闻着有股淡淡的腥气。他想起马家迁坟后毒死草木的毒素,心里一紧:“这不会是……”
“张起灵说这是‘密洛陀的骨灰’。”于达凑过来看,“他说当年在张家堡遇到了很多密洛陀,都是被黑石的毒素吸引来的,他费了很大劲才把它们烧死,骨灰就留了下来,说以后可能有用。”
吴邪把陶罐盖好,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密洛陀、黑石、青铜门、终极……这些东西像一张网,把张起灵、张家、马家,还有他自己都缠在了一起。而张起灵,就是那个站在网中心的人,用自己的遗忘换来了暂时的平静。
“天真,你看这是什么?”胖子从一堆竹简里翻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几颗红色的药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闻着像火药,又不像。”
吴邪拿起一颗,捏碎了闻了闻,有股熟悉的味道——是麒麟竭!他之前在张起灵的血里闻到过这种味道。“这是用麒麟竭做的药。”他把碎末收好,“册子上写着,张家的人靠这个压制体内的毒素,看来小哥也吃过。”
夜幕降临时,吴邪和胖子还在整理房间里的资料。于达煮了锅青稞粥,端进来时看到他们面前摊着一地的卷轴,忍不住叹气:“这些东西我看了十年都没看懂,你们真能弄明白?”
“慢慢来总会明白的。”吴邪喝着粥,目光落在那幅长白山地图上,“张起灵把这些留给我,肯定有他的道理。或许我现在看不懂,但到了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胖子打了个哈欠:“我说天真,咱也别熬了,明天还得赶路呢。”他指了指墙角的床,“那张破床看着还行,凑合一晚得了。”
吴邪点点头,把重要的资料收进背包,其余的放回木架。躺在床上时,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面刻着些模糊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手指划上去的,仔细一看,是串数字:0。
他猛地坐起来——这是张起灵在疗养院墙上刻的数字!原来他早就在这里刻过一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日期?是密码?还是某种代号?
“怎么了天真?”胖子被他吵醒,揉着眼睛问。
“你看这个。”吴邪指着天花板上的数字。
胖子凑过来看了半天:“这串数字……我好像在哪见过。”他拍了下大腿,“对了!在小哥那串月光石珠子上,有颗珠子的刻痕就是这个!当时我还以为是巧合呢!”
吴邪摸出珠子,借着月光仔细看,最中间的那颗珠子上,刻痕确实是这串数字,只是之前被其他珠子挡住了,没注意到。他突然想起解雨臣说的话,张起灵的记忆是片段式的,他会把重要的事情刻在身边的东西上,以防遗忘。
“0……”吴邪喃喃自语,“这一定是个关键的线索,或许和他丢失的记忆有关,和‘终极’有关。”
窗外的月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张起灵房间里那些看不懂的符号。吴邪突然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近得能闻到长白山的风雪味,能听到青铜门开启的声音。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张起灵的重逢,还是无法承受的真相。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就像张起灵当年独自一人踏上放野之路,像他一次次走进古墓,像他最终走进青铜门。
因为有些责任,一旦接过来,就再也放不下了。
第二天一早,吴邪和胖子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去长白山。于达把他们送到山口,塞给吴邪一把藏刀:“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据说能辟邪,你们带着吧。”
陈雪寒已经在镇上雇好了车,看到他们过来,挥了挥手:“车都准备好了,直接开到长白山脚下,大概要走三天。”
吴邪把藏刀别在腰间,回头望了眼修行场的方向,石室里的那些资料还静静地躺在木架上,像沉睡了千年的秘密。他知道,等他从长白山回来,或许还会再来这里,到那时,他应该就能看懂所有的一切了。
车子驶离德加镇时,吴邪摸出那块拼好的玉佩,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上面,麒麟和蝎子的图案交相辉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他突然想起“放野录”里的那句话:“兵器越好,地位越高。”而张起灵最终带回的,或许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守护这个秘密的勇气。
“走了。”吴邪把玉佩收好,望向窗外飞逝的风景,“去接小哥回家。”
胖子在旁边嚼着牛肉干,含糊不清地说:“对,接小哥回家,顺便看看那‘终极’到底是个啥玩意儿,要是敢欺负小哥,胖爷我一工兵铲拍烂它!”
车子一路向北,朝着长白山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像极了张起灵在放野路上留下的脚印,坚定而执着。吴邪知道,前路还有很多未知,但只要身边有胖子,有这些线索,有心里的信念,就一定能走到终点。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