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吴邪脸上生疼。他裹紧冲锋衣,望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墨桑雪山,心里像揣着块冰——金万堂给的地址就在山脚下的德加镇,可镇上的人一听到“马家”两个字,眼神就变得躲躲闪闪,仿佛那是个不能碰的禁忌。
“我说天真,这鬼地方鸟不拉屎的,马家要是真在这儿,怕不是早冻成冰棍了。”王胖子搓着冻红的耳朵,手里拎着半瓶二锅头,“要不咱先找个地儿暖和暖和,明儿再打听?”
吴邪没应声,目光落在街对面的杂货铺。铺子门口堆着些旧家具,其中一个雕花木箱的边角,刻着和月光石珠子上相似的蚰蜒纹。他快步走过去,老板娘正用抹布擦着柜台,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板,这箱子怎么卖?”吴邪指着那个木箱。
老板娘抬头瞥了他一眼,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刻着高原风霜:“马家抵账的,你要就给五十块。”
“马家?”吴邪装作惊讶,“就是那个突然跑路的马家?我前阵子还在他们那儿订了批货,这都快到期了,人找不着了,电话也打不通。”
老板娘冷笑一声,往火炉里添了块柴:“跑?怕是没那命。”她压低声音,“迁坟迁到了不该迁的地方,触了山神爷的忌讳,能有好下场?”
吴邪心里一动:“您知道他们迁坟的事?”
“德加镇谁不知道。”老板娘往门外瞟了眼,“三年前马家老爷子非要把祖坟迁到墨桑雪山的蝎子沟,说那是风水宝地。结果迁完不到一个月,沟里的树全死了,地都变成黑的,从高处看,整个沟就像只张开爪子的蝎子。”她打了个寒颤,“后来马家的人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放牛的小子掉沟里,捞上来浑身是黑泡;再是马家二小子,半夜疯了似的往沟里跑,被找着的时候已经冻硬了,手里还攥着块黑土。”
“那他们现在……”
“半年前突然就搬走了,说是去了山那边的小国。”老板娘指了指雪山深处,“走得急,好多东西都没带,就托我帮着处理,卖的钱给他们寄过去。可我这都寄了三回了,地址全被退回来,说是查无此人。”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木箱,“剩下的这些,你要是想要,打包价,三百块全拿走。”
吴邪瞥了眼那些箱子,其中一个的锁扣上,挂着块玉佩,上面的蝎子纹和月光石珠子上的刻痕如出一辙。“成交。”他掏出钱,“这些东西我先放这儿,明天来取。对了,您知道蝎子沟怎么走吗?我想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线索。”
老板娘脸色一变:“你疯了?那地方现在是禁地!去年有个科考队进去,就没出来过,后来搜救队只找到几具白骨,身上的肉全被什么东西啃光了。”她顿了顿,“不过要说线索,你可以去邮局问问。马家搬走前,往山外寄过不少东西,邮局的老陈或许知道些什么。”
谢过老板娘,吴邪和胖子往邮局走。雪越下越大,脚下的路结了层薄冰,走起来咯吱作响。胖子喘着粗气:“我说天真,这马家邪乎得很,又是迁坟又是毒地的,跟小哥那串珠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你没听老板娘说吗?蝎子沟的地变成了蝎子形状。”吴邪踩着冰碴子,“霍秀秀说月光石上的刻痕是蝎子,现在又冒出个蝎子沟,这绝对不是巧合。”他摸出怀里的珠子,在雪光下泛着青白的光,“而且张起灵当年既然掺和了马家迁坟的事,这里肯定有他要找的东西。”
邮局在镇口,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口挂着个褪色的绿色信箱。老陈正坐在火炉边打盹,被吴邪叫醒时,揉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说马家啊……”老陈咂咂嘴,往茶杯里续了点热水,“是有这么户人家,搬走前确实寄过不少包裹,都是些瓶瓶罐罐的,用稻草裹得严严实实。有一次我好奇,拆开一个看了看,里面是块黑色的石头,摸着冰凉,还带着股怪味儿。”
“寄往哪里的?”吴邪追问。
“大部分寄往吴州,还有几封寄到了长白山。”老陈翻出泛黄的登记簿,指着其中一页,“你看,收件人写的是‘张姓友人’,地址是长白山云顶天宫附近的一个小木屋。”
长白山。吴邪的心跳漏了一拍。张起灵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长白山。
“对了,”老陈突然想起什么,“他们还寄过一幅画,卷得很严实,说是要送给一个叫陈雪寒的画家。那画家就住在镇东头,画雪山画得可像了。”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谢过老陈,转身往镇东头走。雪已经停了,夕阳把雪山染成金红色,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镇东头有间挂着“雪寒画社”木牌的屋子,门没锁,推开门一股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墙上挂满了雪山的画,有巍峨的主峰,有蜿蜒的冰川,还有些画着奇怪的符号,和月光石上的刻痕隐隐呼应。一个穿着沾满油彩的棉袄的年轻人正趴在画架上作画,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是张很清秀的脸,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
“你们是……”
“我们找陈雪寒。”吴邪指了指墙上的画,“听说你是这儿的画家?”
年轻人点点头:“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事?”
吴邪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一幅画前。那画画的是个戴着兜帽的男人,站在雪山的悬崖边,背影孤得像根针。虽然看不清脸,但吴邪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张起灵。
“这幅画,”吴邪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是照着谁画的?”
陈雪寒放下画笔,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你们是谁?为什么问这个?”
“他是我们的朋友。”胖子掏出烟递过去,“我们找了他很久,想知道他在哪儿。”
陈雪寒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我就知道,总会有人找来的。”他走到画前,轻轻抚摸着画布,“这幅画不是我凭空画的,是照着修行场里的一幅古画临摹的。那幅古画,据说是五十年前一个叫德仁的喇嘛画的。”
“修行场?”吴邪抓住关键词,“那是什么地方?”
“在墨桑雪山的深处,是个废弃的喇嘛庙。”陈雪寒往火炉里添了块柴,“传说那里藏着很多秘密,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进去。我也是三年前偶然发现的,里面的壁画上,全是这种蝎子符号。”他指了指画角落里的刻痕,和月光石上的一模一样。
吴邪的呼吸有些急促:“你能带我们去吗?”
陈雪寒摇摇头:“那地方不是谁都能进的,门口有守山人,都是些刀头舔血的主儿。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认识他们的头,叫于达,要是你们能拿出让他信服的东西,或许能通融。”
“什么东西?”
陈雪寒指了指吴邪怀里露出来的月光石珠子:“那种珠子,修行场里也有,据说是守门人的信物。你要是有这个,于达或许会卖个面子。”他顿了顿,“不过我有个条件,带我一起去。我研究修行场的壁画很久了,一直想弄清楚上面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陈雪寒带着他们往雪山深处走。守山人于达是个五十多岁的壮汉,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看着很凶,手里把玩着把藏刀。看到吴邪拿出的月光石珠子时,他的眼睛眯了眯。
“张家人?”于达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不是,但我是他的朋友。”吴邪握紧珠子,“我想知道他当年在这里做了什么。”
于达盯着珠子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既然有这个,进去看看也无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里面的东西碰不得,要是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修行场藏在一个山坳里,是片残破的石建筑群,墙面上布满了风化的壁画。最中间的大殿塌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佛像,佛像的胸口刻着个巨大的蝎子,和蝎子沟的地形一模一样。
“这地方有上千年历史了。”于达指着壁画,“传说以前是个秘密教派的据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废弃了。”他看向吴邪,“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穿着蓝色的连帽衫,话很少,身手很厉害?”
吴邪心里一紧:“你见过他?”
“十年前见过一次。”于达往大殿深处走,“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子,跟着我爹在这里守山。有天晚上,他突然从悬崖上跳了下来,就落在这大殿门口,身上全是血。”
胖子咋舌:“从悬崖上跳下来?这不科学啊。”
“他不是跳,是坠下来的。”于达推开一扇残破的石门,“当时他摔在地上,半天没动,我以为他死了,结果他突然站起来,说要找一个叫德仁的人。”
石门后是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上画着奇怪的仪式——一群穿着黑袍的人围着一个石棺,石棺上刻着和月光石一样的纹路。走到走廊尽头,是间不大的石室,里面摆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具盘膝而坐的尸体,已经干瘪得像块腊肉,身上穿着红色的僧袍,胸口挂着串和吴邪手里一模一样的月光石珠子。
“这就是德仁。”于达指着尸体,“十年前张起灵找的就是他,可惜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吴邪走到石台前,发现尸体的手里攥着个东西,是半块青铜片,上面刻着“张”字。他突然注意到,尸体背后的墙壁上有个暗格,打开一看,里面放着本泛黄的经卷,还有一封信。
信是张起灵写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德仁已死,线索中断。蚰蜒纹指向长白山,终极或在此处。若有后人见此信,勿寻,勿念。”
吴邪捏着信纸,指节发白。蚰蜒纹、长白山、终极……这些词像拼图一样在他脑子里慢慢拼凑起来。他突然想起张起灵在张家古楼说的话:“这不是你的使命。”原来从一开始,张起灵就没打算让他卷入这些事。
“于达,”吴邪转身,“你知道德仁是谁吗?他和张起灵是什么关系?”
于达蹲在地上,用手指抠着石缝里的苔藓:“老一辈的人说,德仁是修行场的最后一任主持,也是张家人的老朋友。这里每一代主持都叫德仁,就像每一代张家族长都叫张起灵一样。”他指了指壁画,“他们守护的,是同一个秘密。”
胖子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尸体脚下的石砖:“天真你看,这砖是松的。”
吴邪蹲下去,撬开石砖,下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深不见底,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于达往里面扔了块石头,半天没听到回音。
“这是什么地方?”胖子往洞口凑了凑,被吴邪一把拉住。
“不知道。”吴邪用手电往里面照,“但张起灵当年肯定进去过。”洞口的边缘有磨损的痕迹,像是有人用脚蹬过。
“我下去看看。”吴邪解下背包,“你们在上面等着,要是我半小时没上来,就不用等了。”
胖子一把拉住他:“你疯了?这洞深不见底,谁知道下面有什么?要去也是我去!”
“我必须去。”吴邪看着胖子,眼神很坚定,“这是找到小哥的唯一线索。”他把月光石珠子摘下来,塞给胖子,“要是我出事了,把这个交给解雨臣,让他别来找我。”
于达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这地方我比你们熟,而且……”他摸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个“于”字,“我爹当年受过张起灵的恩惠,一直想还。”
没等吴邪反驳,于达已经抓着根绳子跳了下去。吴邪咬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洞很深,绳子放了大概有几十米才到底。下面是条潮湿的通道,墙壁上长满了青苔,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于达用手电照了照,通道尽头有扇石门,门上刻着个巨大的蚰蜒,和月光石上的刻痕完全吻合。
“这门怎么开?”吴邪推了推,纹丝不动。
于达指着蚰蜒的眼睛:“按这个,我爹以前说过,这是开门的机关。”
吴邪按了下去,石门“轰隆”一声开了,里面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是间巨大的石室,中间摆着个石棺,和张家古楼里的一模一样,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棺材,足有上百具,每具棺材上都刻着蝎子纹。
“这是……”吴邪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历代德仁和张家人的衣冠冢。”于达走到石棺前,“你看这具石棺,是最新的。”
石棺上刻着“德仁”两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殁于壬午年冬”——正是十年前。吴邪绕到石棺后面,发现上面刻着一串数字:0。
“这是什么意思?”
于达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爹说过,张起灵当年在这里待了三天,临走前在石棺上刻了些东西,应该就是这个。”
吴邪掏出手机,把数字记下来。他突然注意到,石棺的缝隙里夹着个东西,用镊子夹出来一看,是半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张起灵,另一个穿着红色僧袍,应该是德仁,两人站在雪山前,背景里隐约能看到一座宫殿的轮廓。
“这是……云顶天宫?”吴邪盯着照片背景,“小哥当年去过那里?”
“不光去过,”于达指着石棺,“他就是从云顶天宫回来后,才来的修行场。我爹说,他从天宫里带出来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就藏在这石棺里。”
吴邪试着推开石棺盖,纹丝不动。他突然想起张起灵的血能解开张家的机关,犹豫了一下,掏出匕首划开手掌,把血滴在石棺的锁扣上。
“滋啦”一声,锁扣冒出白烟,石棺盖缓缓打开。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个青铜盒子,上面刻着和月光石一样的蝎子纹。吴邪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块黑色的石头,和邮局老陈说的一模一样,还有一张地图,标注着长白山的某个位置,旁边写着两个字:终极。
“这石头是什么?”胖子凑过来,刚想伸手碰,就被吴邪拦住。
“别碰,可能有毒。”吴邪想起蝎子沟的黑地,“马家迁坟挖到的,应该就是这种石头。”他把石头和地图收好,“我们得去长白山。”
于达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你们真要去?那里比蝎子沟危险十倍,进去的人,就没出来过。”
“我们必须去。”吴邪握紧青铜盒子,“张起灵在那里,我们不能丢下他。”
离开修行场时,雪已经停了。于达站在山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等等!”他扔过来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些抗寒的药和地图,或许能帮上你们。”
吴邪接住布包,说了声谢谢。于达摆摆手:“要是见到张起灵,告诉他,于家欠他的,还清了。”
往镇上走的路上,胖子突然叹了口气:“我说天真,咱这一路跟闯关似的,从吴州到墨桑,又要去长白山,你说小哥到底在找什么?这‘终极’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吴邪望着远处的雪山,阳光洒在雪顶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也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张起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什么。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张起灵,告诉他,不用一个人扛着了。
回到德加镇,吴邪把从马家杂货铺买的东西寄回吴州,让王盟看好铺子。陈雪寒非要跟着他们去长白山,说想亲眼看看“终极”是什么样子,吴邪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出发前夜,吴邪坐在火炉边,翻看着从修行场带出来的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