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居的檀香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时,吴邪正把爷爷的笔记第17页折了个角。窗外的雨下得缠绵,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亮,像块被打湿的墨玉。他盯着笔记里“巴乃”两个字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洞——这已经是被二叔骗回杭州的第三个月,除了翻这些泛黄的纸,他找不到任何事做。
“我说天真,你再这么戳下去,桌子都要被你戳穿了。”王胖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股火锅味,“胖爷我特意绕到河坊街买的毛肚,再不吃就老了。”
吴邪抬头,看见张起灵跟在胖子身后,蓝色连帽衫的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双干净的眼睛。他的记忆还没恢复,但已经能简单交流,只是话少得像个影子。“坐。”吴邪把笔记推到一边,“今天没买菜,只能煮泡面。”
张起灵没说话,自己找了个小马扎坐下,目光落在墙角的青花瓷瓶上。那是爷爷留下的老物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缺了个角,吴邪从小看到大,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金万堂来的那天,雨刚停。他揣着个牛皮纸信封,进门就嚷嚷:“小吴老板,你三叔欠我的债,该还了吧?”信封里的凭条是吴三省的笔迹,写着“欠金万堂清代青花一瓶,由吴邪代付”,落款日期是去西王母宫前三天。
吴邪盯着凭条上的“青花”二字,突然想起墙角那个缺角的瓶子。他搬开博古架,瓶底果然粘着张小字条,也是吴三省的字:“打碎它,里面有东西。”
“他娘的,这老狐狸还玩这套。”王胖子抢过瓶子就要砸,被吴邪按住。
“等等。”吴邪摸出爷爷留下的放大镜,对着瓶身的缠枝莲纹照了照——缺角处的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解”字,是解连环的标记。他深吸一口气,将瓶子往地上一摔。
瓷片四溅的瞬间,个用防水布裹着的小东西滚了出来。拆开一看,是台老式dV,电池居然还有电。按下播放键,吴三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西王母宫入口的石碑,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嘴角却挂着笑。
“小邪,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进陨玉了。”屏幕里的吴三省点燃支烟,烟雾模糊了镜头,“西沙海底墓的事,是我骗了你。当年考古队里的‘吴三省’,其实是解连环,我躲在暗处,看着你们一步步走进来……”
他说起和陈文锦的约定,说起解连环为了掩护他假死,说起“它”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九门每个角落。“我知道你恨我骗你,但有些事,不能让你沾手。”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比亲侄子还亲。记住,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别轻易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dV突然黑屏,最后定格的画面里,吴三省正往陨玉的方向走,背影在银白光芒里越来越小。
吴邪的手指攥得发白,指节抵着dV的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掌心的烫。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散落的瓷片上,映出他满脸的泪。
“去巴乃。”王胖子把最后一片毛肚塞进嘴里,“胖爷我托楚光头打听了,小哥当年是在巴乃被陈皮阿四收编的,说不定那地方有他的记忆。”他掏出张照片拍在桌上,“这是从他巴乃的老房子里找到的,你看这背景。”
照片上的张起灵站在吊脚楼前,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褂子,身后的山雾里隐约能看到个湖,形状像只展开的蝴蝶。张起灵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我去过。”
这是他失忆后,第一次主动说自己记得什么。吴邪的心猛地一跳,抓起车钥匙:“走,现在就去。”
巴乃的山路颠簸得像筛子,越野车碾过石子路时,王胖子正对着窗外的吊脚楼拍大腿:“他娘的,这地方比塔木陀舒服多了!胖爷我退休后就在这儿买个楼,天天钓湖鱼吃。”
张起灵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车门。路过溪水时,他突然让停车,盯着水里的倒影发呆——倒影里的人陌生又熟悉,后颈的麒麟纹身若隐若现。
“快到了。”吴邪递给他瓶水,“阿贵说他女儿会来接我们。”
向导阿贵家的吊脚楼挂着红灯笼,门口晒着的鱼干散发着咸香。阿贵是个黑瘦的汉子,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把他们往堂屋引时,嗓门洪亮得像敲锣:“当年文锦他们来考察,就住我这儿!照片还在墙上挂着呢!”
堂屋的相框里,果然有张泛黄的合影。陈文锦站在中间,笑得露出小虎牙,旁边的霍玲扎着马尾,而最左边的年轻人,眉眼竟和张起灵有七分像,只是嘴角多了颗痣。张起灵的手指抚过照片,指尖在那年轻人脸上停住,突然说了句:“不是我。”
“那是盘马的儿子。”阿贵端来油茶,“跟小哥长得像,命却苦,早几年掉进湖里没捞上来。”他的女儿云彩端着花生进来,辫子上的银饰叮当作响,王胖子的眼睛瞬间直了,差点把油茶洒在裤腿上。
“小姑娘叫云彩是吧?”胖子立刻堆起笑,“这名字好听,跟天上的云似的。”
云彩被逗得脸红,转身跑回厨房。王胖子摸着下巴嘿嘿笑:“胖爷我看这姑娘不错,跟我挺配。”
吴邪没理他,正盯着照片里文锦身后的山——那山的轮廓,和张起灵照片里的背景一模一样。“阿贵,那山叫什么?”
“羊角山。”阿贵往火塘里添柴,“山里有个湖,叫张家古楼,邪门得很,进去的人没一个出来的。”
新月饭店的包厢里,霍秀秀正用银叉拨着甜点。粉色的连衣裙衬得她像朵桃花,说起录像带时,眉头却皱成了疙瘩:“就看到个女人在地上爬,头发长的拖到地上,跟条蛇似的。”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奶奶的笔记里说,那是‘禁婆’,是长生失败的产物。”
解雨臣转动着茶杯,茶沫在水面凝成个不规则的圈:“陈文锦在陨玉里,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了?”
“不好说。”霍秀秀戳破个草莓,“但我敢肯定,录像带里的女人,不是文锦阿姨。她爬的姿势太奇怪了,像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
解雨臣的指尖在桌布上划着圈,突然想起吴三省失踪前留下的字条:“禁婆的根在张家古楼”。他抬头时,正撞见霍秀秀狡黠的笑:“小花哥,要不我们也去巴乃看看?我总觉得,那里藏着大秘密。”
王胖子花了半条烟的代价,从阿贵嘴里套出不少事。当年考察队进山后,曾在羊角山遇到过塌方,盘马的儿子就是那时候失踪的,而文锦他们回来后,每个人都瘦了圈,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特别是那个姓张的年轻人。”阿贵咂着旱烟,“天天坐在湖边发呆,说湖底有声音在叫他。”
第二天一早,三人踩着露水往张起灵的老吊脚楼走。那房子在村子尽头,靠着湖边,木柱上的红漆已经剥落,门楣上挂着串风干的艾草。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墙角的竹床还铺着粗布褥子,像主人刚离开不久。
张起灵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湖风带着水汽涌进来,吹起桌上的张纸条——是用炭笔写的,只有两个字:“等我”。
吴邪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字迹和张起灵在蛇沼鬼城留下的记号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在西王母宫,张起灵消失前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却总在不经意间留下线索。
王胖子在床底翻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些零碎:半块玉佩(和张起灵的那半能拼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还有张画着湖底地形的草图,标注着个红色的叉。“这是张家古楼的入口?”胖子眼睛发亮,“胖爷我就说,小哥的老巢肯定藏着宝贝。”
张起灵的手指抚过草图上的红叉,突然转身往外走。吴邪和胖子赶紧跟上,只见他径直走到湖边,盯着水面的波纹发呆。过了半晌,他弯腰捡起块石子,往湖心扔去。石子落水的位置,正是草图上红叉的方向。
“他想下去。”吴邪摸出潜水服,这是来之前特意准备的,“胖子,搭装备。”
王胖子刚把氧气瓶扛过来,就听见云彩的声音从岸边传来:“不能下去!湖里有水猴子!”她手里攥着串刚摘的野果,跑得辫子都散了,“我爹说,去年有个游客下去,就没上来过!”
张起灵却已经脱掉外套,露出后颈若隐若现的麒麟纹身。他回头看了眼吴邪,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种近乎执着的坚定。吴邪突然明白,不管失去多少记忆,有些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比如守护,比如寻找。
“注意安全。”吴邪把潜水镜递给她,“我们在岸边等你。”
张起灵点点头,纵身跳进湖里。水花溅起的瞬间,吴邪仿佛看到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一次次跳进未知的险境,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带着一身伤痕回来。
湖面上的涟漪渐渐平息,王胖子往水里扔了个浮标:“放心,小哥的水性比鱼还好。”他突然捅了捅吴邪的胳膊,朝岸边努嘴,“你看云彩那丫头,眼睛都快黏在小哥身上了,胖爷我的情敌来了。”
吴邪没笑,只是盯着浮标的位置。阳光透过湖水,在水底映出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知道,巴乃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而张起灵的记忆,或许就沉在这湖底,等着被打捞上岸。
风从羊角山吹过来,带着松针的清香。吴邪摸出那台dV,屏幕已经暗了,但他总觉得,吴三省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握过麒麟钥匙,曾触摸过陨玉,也曾沾过鲜血。
“胖爷,你说我们能找到真相吗?”吴邪的声音很轻。
王胖子正忙着给云彩递野果,闻言回头咧嘴笑:“找不到又咋样?至少咱们仨还在一块儿。”他突然提高嗓门,“再说了,有小哥在,啥妖魔鬼怪搞不定?”
湖面上的浮标突然往下一沉,紧接着,水面冒出串气泡。吴邪和王胖子对视一眼,同时抓起身边的工兵铲——张起灵在水下,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