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库茨克的清晨裹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木屋烟囱里飘出的白桦木柴烟,混着安加拉河的潮气,把整座城市泡得湿漉漉的。我们跟着安娜钻进老城区的小巷,脚下的鹅卵石路高低不平,老张趿拉着双从火车上顺来的拖鞋,踢踢踏踏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阿列克谢的孙子叫安德烈,在中央市场摆摊。”安娜用俄语向路边卖蜂蜜的老妇问路,围巾下露出的耳垂冻得发红。她昨天在火车上受了点皮外伤,小臂有道浅浅的刀痕,此刻却像没事人似的,在结冰的石板路上走得飞快。
中央市场活像个万花筒,腌鱼的酸臭味、桦树皮工艺品的清香,还有烤羊肉串的焦香搅在一起。老邻居戴着顶从跳蚤市场淘来的貂皮帽,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正盯着摊位上的套娃出神——那娃娃肚子里刻着西夏文的六字真言,明显是现代仿品。
“安德烈!”安娜突然在一个卖兽皮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络腮胡上结着冰碴,正用骨刀削着鹿角。听见喊声,他抬头时眼神猛地一缩,手里的骨刀差点掉在地上。
“你们不该来。”安德烈用生硬的中文说,喉结在皮毛围巾下滚动。他摊位底下压着半张泛黄的照片,边缘露出萨满鼓的一角,鼓面上暗红的图腾隐约透着股邪气。老邻居眼尖,装作看狼皮大衣,顺手用袖口扫过照片,将其完全展露——鼓面中央赫然刻着“熊骨祭坛”四个西夏文。
“我们想买你爷爷的萨满鼓。”我掏出从圣彼得堡带来的西夏铜钱,“这些,够换个线索吗?”安德烈的瞳孔瞬间放大,粗糙的手掌死死攥住铜钱,指节发白。他左右张望了一圈,突然扯下摊位的帆布帘子,示意我们钻进后面的木屋。
木屋里堆满了兽皮和桦树皮盒子,墙角的铁炉烧得通红。安德烈从炕席下抽出个油纸包,里头是本破旧的日记,纸页间夹着张手绘地图,与我们在残卷中发现的如出一辙。“爷爷临终前说,科兹洛夫拿走的不止是鼓,还有……”他的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老邻居反应极快,一把吹灭油灯。月光透过结霜的窗棂照进来,映出十几道人影在雪地上晃动。“趴下!”老张抄起门边的鹿角架,那架势活像要冲锋陷阵的士兵。安娜则抽出猎刀,刀尖抵在安德烈喉间:“谁走漏的风声?”
“我……我不知道!”安德烈颤抖着举起双手。老邻居摸到窗边,用刀尖挑开一丝缝隙——外头的人穿着黑色防风服,手里端着改装过的气步枪,枪管上缠着布条消音。为首的男人脸上有道蜈蚣似的疤,正在用俄语骂骂咧咧地踹摊位。
“是谢尔盖的人。”安娜低声说,刀刃上的寒光映出她紧绷的脸。老邻居突然摸到墙角的桦树皮盒子,打开后掏出几团浸过煤油的麻布——这是安德烈用来鞣制兽皮的燃料。“老张,把炉子打开!”他将麻布团点燃,火苗瞬间窜起半人高。
浓烟从烟囱喷涌而出的刹那,外头的人开始撞门。老张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老邻居则抓起滚烫的炉钳,朝窗外的气步枪手扔去。金属撞击声中,安娜拉着我们冲向木屋后门,那里通向一条结满冰溜子的狭窄巷道。
“往博物馆跑!”安娜指着远处洋葱头状的金色穹顶,“他们不敢在公共场所动手!”我们在冰面上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老张突然停住,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那是他在火车上藏起来的辣椒水。
“接着!”他把瓶子扔给老邻居。老邻居会意,猛地转身将辣椒水泼向追兵。凄厉的惨叫声中,我们拐进博物馆的侧门,正撞上抱着一摞古籍的管理员。安娜掏出研究所的证件,连比带划地说要查科兹洛夫的档案,管理员被她急促的语气和我们狼狈的模样吓到,赶紧领着我们进了资料室。
资料室的橡木长桌上堆满了泛黄的档案袋,老邻居戴上老花镜,快速翻阅着1909年的考察记录。突然,他抽出张泛黄的电报复印件,上面用密码般的符号标注着:“熊骨祭坛已毁,余部藏于萨满林深处。”发件人正是科兹洛夫的助手别洛夫。
“原来如此。”老邻居推了推眼镜,“当年他们找到祭坛,却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带走全部文物,只好就地埋藏。”安娜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最终停在伊尔库茨克东北方向的一片密林——那里标着“布里亚特萨满保护区”。
就在这时,博物馆的玻璃穹顶突然传来异响。老邻居抬头,透过密密麻麻的档案架,看见几个黑影正在屋顶移动。“他们追来了。”他将电报复印件塞进怀里,“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安娜咬着嘴唇思索片刻,突然说:“跟我去娜塔莎家。她是安德烈的侄女,在城郊开了家马厩,能说中文。”我们刚要起身,资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脸上有疤的男人举着枪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戴着滑雪面罩的打手。
“把东西交出来!”疤脸男用枪口指着老邻居。千钧一发之际,老张抄起桌上的青铜镇纸砸向吊灯。玻璃碎裂声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混乱间,我感觉有人拽住我的胳膊——是安娜。她带着我们摸黑钻进档案架后的暗道,尽头是博物馆的消防通道。
雪地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的枪声惊飞了成群的寒鸦,月光下,安娜的猎刀在雪地上划出银亮的弧线。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老张突然停下,从兜里掏出个小物件——是追兵遗落的徽章,上面刻着只衔着经卷的乌鸦,和残卷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这伙人,怕是盯上西夏宝藏很久了。”老邻居接过徽章,哈了口气擦掉上面的雪,“娜塔莎的马厩……真的安全吗?”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远处,城郊的马厩亮着昏黄的灯光,像黑夜里唯一的火种。但我总觉得,那温暖的光晕背后,藏着更深的暗流。西伯利亚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我握紧口袋里的地图残片——熊骨祭坛、萨满林、别洛夫的遗产,这些线索像团乱麻,却又隐隐指向某个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