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碾过结着冰壳的土路时,陈冬生把羊皮袄又紧了紧。车窗外,广袤的黑土地被大雪覆盖,远处的苞米楼子像一个个巨大的棺材,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报,上面短短几个字:\"父亡,速归。\"
陈家屯的村口蹲着两只黄皮子,毛色金黄发亮,看见卡车过来,竟然直立起身子,像人一样作揖。司机老李猛踩刹车,骂道:\"这俩畜生邪乎得很,冬生,你爹走得不干净啊。\"
老宅的土坯墙被积雪压得变了形,屋顶的烟囱里没有一丝烟,显得格外冷清。陈冬生推开院门,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缠着三道红布,树干上贴着泛黄的符纸,写着\"镇宅\"二字。堂屋的门虚掩着,供桌上摆着父亲的遗像,照片上的人眼神空洞,嘴角向下耷拉着,像是在哭。
\"冬生回来了?\"三叔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酸菜汤,\"你爹走得急,没来得及交代后事,棺材停在西厢房,你去看看吧。\"
西厢房的窗户被木板钉死,屋里点着两根白蜡烛,忽明忽暗。棺材是用山上的红松打的,木料很粗,棺盖上贴着符纸。陈冬生走近时,突然听见棺材里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
\"三叔!三叔!\"他转身想跑,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是村里的神婆赵三姑,她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白花,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别怕,是你爹舍不得你。\"赵三姑拍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塞进他手里,\"今晚守灵,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别出声,过了十二点就好了。\"
夜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屋顶,陈冬生坐在棺材旁边,困意阵阵袭来。恍惚间,他看见父亲从棺材里坐起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紫,像是被冻坏了。
\"冬生,你得帮爹个忙......\"父亲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咱家的老井底下......\"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蜡烛熄灭了。陈冬生摸索着找到火柴,刚划亮,就看见父亲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守灵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但陈冬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父亲的尸体明明已经僵硬,为什么昨晚看起来像是活的?还有三叔和赵三姑,他们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出殡那天,村里的青壮年都来帮忙抬棺材。走到村口的老井时,棺材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四个壮汉累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抬不动。赵三姑见状,从兜里掏出一把米,撒在井台上,嘴里念念有词:\"井水不犯河水,放他走吧。\"
奇怪的是,撒完米后,棺材突然轻了起来,众人顺利地把棺材抬到了坟地。陈冬生站在坟前,看着父亲的棺材缓缓落入土坑,心里一阵难过。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的苞米地里有个黑影闪过,像是个人,却没有脑袋。
\"那是无脸人,专抓村里的小孩。\"同村的二柱子凑过来,小声说道,\"前几年你堂弟就是在苞米地里失踪的,找到时脑袋没了,身子被啃得稀巴烂。\"
回到家后,陈冬生开始整理父亲的遗物。在炕席底下,他发现了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一本泛黄的账本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长得很漂亮,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像是民国时期的打扮。
账本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辨认出一些内容。上面写着\"陈家阴宅,养尸镇财\",还有一些日期和数字,像是记录着什么交易。陈冬生看不懂,决定去问问三叔。
三叔家的门紧闭着,敲门没人应。陈冬生透过窗户往里看,看见三叔和赵三姑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香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个\"尸\"字。
\"你爹不是病死的,是被害死的。\"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陈冬生转头一看,是村里的五保户刘大爷,他拄着拐杖,脸上布满了皱纹,\"陈家的老宅是阴宅,每代人都要用活人来镇宅,你爹不想让你当牺牲品,所以才让你在城里住。\"
刘大爷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得陈冬生脑袋嗡嗡响。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宅里玩耍,经常听到地窖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泣。当时大人说是老鼠,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今晚子时,你去老井边,把这包东西撒下去。\"刘大爷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着黑色的粉末,\"这是黑猫的骨灰,能破阴宅的诅咒。记住,千万别回头,撒完就跑。\"
夜里的月光很亮,把雪地照得发白。陈冬生踩着厚厚的积雪,往老井边走。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到井台时,他突然听见井里传来水声,像是有人在下面游泳。
他壮着胆子走近,往井里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井里有个女人,穿着旗袍,长发披肩,正在水里漂着。她的脸惨白如纸,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陈冬生。
\"冬生,下来陪我......\"女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一丝哀怨。陈冬生想起照片上的女子,这不就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吗?
他手一抖,纸包掉进了井里。奇怪的是,女人看见黑猫骨灰,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开始冒烟,很快就消失在了水中。
回到家后,陈冬生发现老宅的门开着,里面亮着灯。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看见三叔和赵三姑站在堂屋中间,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骨灰盒。
\"你果然去了老井。\"三叔阴着脸,\"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她是你太奶奶,当年为了镇宅,被活埋在了井里。现在你破了诅咒,陈家就要遭报应了。\"
赵三姑突然举起一把菜刀,朝着陈冬生砍来。他连忙躲开,转身想跑,却被门槛绊倒了。这时,他看见父亲的遗像从墙上掉下来,照片上的人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陈冬生抬头一看,看见村里的人都来了,他们的眼睛发着绿光,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
\"冬生,别怪我们,这是陈家的规矩。\"二柱子拿着一根绳子,慢慢走近,\"你太奶奶需要新的镇宅人,你就委屈一下吧。\"
陈冬生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被众人拖到地窖里,看见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棺材,棺材里躺着一具干尸,身上穿着华丽的旗袍,正是井里的那个女人。
\"把他放进去,和太奶奶合葬。\"三叔一声令下,陈冬生被扔进了棺材里。他看见赵三姑拿着符纸,在棺材盖上贴了一张又一张。
棺材盖即将盖上的那一刻,陈冬生突然想起刘大爷的话:\"阴宅养尸,每隔二十年就要换一次镇宅人,这次轮到你了。\"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那只手冰冷刺骨,指甲很长,扎进了他的皮肤里。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僵硬。
\"冬生,欢迎加入陈家的阴宅......\"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得意和满足。陈冬生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棺材盖上的符纸,上面写着\"镇宅\"二字,和老宅里的符纸一模一样。
从此,陈家屯的老井边又多了一个传说,每当月圆之夜,就能听见井里传来男女的笑声,像是在庆祝什么。而陈家老宅,也永远笼罩在一片阴暗中,再也没有阳光照进去。村头的黄皮子依然会在雪天直立作揖,只是路过的司机再也不敢停车,因为他们知道,那是阴宅在招引新的镇宅人。
刘大爷再也没有出现在村里,有人说看见他在陈冬生被拖进地窖的那晚,独自背着行囊往山里走,拐杖上缠着的红绳滴落着鲜血,在雪地上画出蜿蜒的痕迹。而陈家的账本,不知何时被塞进了老槐树的树洞里,风吹过的时候,书页翻动,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泛黄的地契,上面用朱砂写着:\"此地基下埋尸九具,借阴魂镇龙脉,子孙永享富贵——陈家先祖陈万山立。\"
三年后,一个戴着墨镜的陌生人来到陈家屯,他站在老井边,摘下墨镜,露出左眼的金色瞳孔。井水里倒映出他虎口处的月牙形疤痕,与陈冬生的一模一样。陌生人掏出一支烟点燃,烟雾中,井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棺材里用指甲叩击木板,打着某种古老的节奏。
雪越下越大,陌生人踩碎了井台上的符纸,从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陈冬生和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婴儿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绳头拴着半枚刻着\"陈\"字的玉佩。
\"爹,我来接你了。\"陌生人低声说道,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身后的苞米地里,无数黑影正在雪地里蠕动,那些没有脑袋的躯体终于长出了新的头颅,每个头颅的脸上都带着相同的诡异笑容,那是属于陈家阴宅的标记。
北风呼啸中,老槐树的枯枝突然折断,露出树洞里的账本。雪花落在书页上,将\"养尸镇财\"四个字渐渐掩埋,却掩不住下面新写的血字:\"诅咒已解,阴宅开门,来者......\"字迹戛然而止,像是写字的人突然遭遇了不测。
而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里,某个婴儿床前,母亲正在给孩子哼唱摇篮曲。婴儿盯着天花板,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向虚空,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玩耍。母亲抬头望去,只见雪白的墙壁上,隐约映出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影子,她的长发垂落,正对着婴儿温柔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