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我跟着母亲回东北边陲的姥姥家奔丧。姥姥家在松花江支流的荒僻村落,进村的土路上铺满暗红的落叶,像被鲜血浸透的地毯。村口的老榆树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树洞里塞着发黑的馒头,腐臭混着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
母亲攥着我的手直发抖:“你姥姥走得蹊跷,临终前一直念叨着‘别挖,别挖’。”推开斑驳的木门,院子里的老井被木板封住,缝隙间渗出暗红的黏液。正屋的供桌上,姥姥的遗照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始终盯着我。
第一夜,我被断断续续的挖掘声惊醒。透过窗户,月光下的院子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挥舞着铁锹,一下一下刨着冻土。那人穿着姥姥生前的蓝布棉袄,后颈露出半圈青紫的勒痕。我想喊母亲,却发现喉咙像被冰棱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挖出个深坑,将什么东西埋进去后,缓缓转头——那张脸布满蚯蚓般的裂痕,眼眶里塞着两团泥土。
次日清晨,母亲发现院子里的冻土平整如初,可墙角的锄头沾着新鲜的黑土,还散发着腥甜的腐臭味。村里的二舅神色慌张,压低声音说:“你姥姥不该碰那东西的,五十年前,老周家也是这么...”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黏液。
随着夜幕降临,怪事愈发频繁。我总能在镜子里瞥见身后闪过蓝布衣角,半夜惊醒时,枕边放着沾满泥土的绣花鞋。更可怕的是,每当我靠近被封住的老井,井里就传来指甲抓挠井壁的声音,混着模糊的呜咽:“救我...下面好冷...”
一天傍晚,我在柴房发现本发霉的日记。姥姥歪斜的字迹记录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1973年冬,村里大旱,人们决定深挖老井。当挖到三丈深时,铁锨铲到了一口红漆棺材,棺盖上密密麻麻刻着符咒。胆大的村民撬开棺盖,里面躺着个穿嫁衣的姑娘,面色如生,指甲却长及脚踝。
“当晚,碰过棺材的七个人都死了。”日记上的字迹被水渍晕染,“那姑娘的眼睛,一直在我梦里盯着...”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姥姥去世前三天,字迹凌乱得几乎无法辨认:“他们又来找我了,在井里,在土里,在每一寸黑土里...”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我听见老井方向传来“哗啦”水声。冲出去时,木板封着的井口渗出大量黑水,水面浮着成团的黑发。母亲突然从背后死死抱住我,声音带着哭腔:“别看!快走!”可我的视线已被牢牢钉住——黑水中央缓缓升起个穿嫁衣的身影,腐烂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脖颈处缠绕着粗粝的麻绳。
村里彻底陷入恐慌。先是三姨家的小儿子在玩耍时失踪,三天后,人们在老井旁发现他浑身湿透,嘴里塞满黑土,指甲缝里嵌着碎布纤维;接着,给姥姥送葬的抬棺人集体发疯,用头猛撞老榆树,脑浆溅在树洞里的馒头上。
刘半仙拄着桃木杖赶来时,整个村子笼罩在诡异的黑雾中。他围着老井转了三圈,脸色惨白如纸:“这是‘阴婚煞’!当年那姑娘是被活埋的冥婚新娘,怨气渗入地下,每隔五十年就要借活人凑齐‘阴婚八人轿’!”
夜深人静,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透过门缝,月光下站着八个穿清朝喜服的人,他们蒙着红盖头,整齐地站在院子里。为首的身影掀开盖头,赫然是姥姥的脸,皮肤开裂如干涸的河床,嘴角咧到耳根:“来,给姥娘当轿夫...”
千钧一发之际,刘半仙破门而入,桃木剑划破符纸。那些“人”瞬间化作黑雾,姥姥的声音在黑雾中回荡:“来不及了,井底下的新娘子等急了...”话音未落,老井传来震天巨响,井口的木板被炸开,冲天的黑水裹挟着红漆棺材破土而出。
棺材盖自动弹开,新娘的尸体竟保持着新鲜模样,只是眼睛变成两个血洞。刘半仙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桃木剑上:“姑娘,你冤有头债有主,莫要牵连无辜!”突然,新娘的指甲暴涨,直刺向刘半仙。
混乱中,我瞥见棺材里垫着的黄布,上面画着二十八个生辰八字,最新的正是我的名字。母亲突然冲上前,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的胎记:“我才是当年被换下来的孩子!要找就找我!”原来五十年前,姥姥为了保护年幼的母亲,将邻居家女孩顶替送去冥婚。
新娘的手停在半空,空洞的眼眶转向母亲。刘半仙趁机念动咒语,桃木剑刺入棺材。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新娘的尸体化作血水,二十八道黑气从血水中升起,渐渐消散在夜空。
次日清晨,老井恢复平静,只是井水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村民们在井里捞出数十具白骨,最上面的那具穿着残破的嫁衣,手里还攥着半块褪色的红盖头。自那以后,每当深秋的夜晚,村子里总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唢呐声,混着女人的啜泣,在黑土地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