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我跟着母亲回乡下参加表舅的葬礼。大巴车在蜿蜒的土路上颠簸,窗外成片的玉米地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最先撞入眼帘,枝桠扭曲如枯骨,树干上钉满褪色的红布条,在热浪里懒洋洋地飘动。
\"别靠近那棵树。\"母亲突然攥紧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外婆说,树洞里锁着不干净的东西。\"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槐树根部的树洞漆黑如墨,隐约飘出股腐臭的甜味,像坏掉的糖水混着尸气。
表舅的葬礼在老宅堂屋举行。灵堂布置得十分简陋,白幡在穿堂风里哗啦作响,香灰扑簌簌落在遗照上。照片里表舅笑得憨厚,谁能想到他是半夜死在自家井边,面容扭曲,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
入夜后,我被安排在东厢房休息。老式木床发出吱呀呻吟,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墙上投下槐树枝桠的影子,像极了挣扎的手指。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忽远忽近,像是婴儿在抽泣。
我壮着胆子掀起窗帘一角。月光下,老槐树的阴影里有个红色襁褓在晃动,布料上的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分明是旧时的百家衣。哭声越来越急,襁褓突然剧烈抖动,露出半截青紫的小腿——那皮肤干瘪得如同百年老妪,脚踝还套着生锈的铜铃铛。
\"谁?\"我失声尖叫,窗帘应声而落。堂屋的长明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指甲抓挠木门的声音,一下,两下,节奏越来越快。我缩进被窝里浑身发抖,听见母亲在西厢房喊我的名字,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黑眼圈下楼,发现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表舅的遗孀红着眼眶说,昨夜灵堂的蜡烛灭了三次,每次重新点燃,香灰都会在地上聚成婴儿掌印的形状。我刚要开口说自己的遭遇,却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
午后,我在院子里遇见隔壁的王奶奶。她拄着桃木拐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孩子,你看见槐树下的东西了吧?\"我浑身一僵,她布满皱纹的手拉住我:\"那是民国十八年的事了,村里来了个逃荒的孕妇,就在那棵槐树下难产死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话被一声刺耳的鸡叫打断。老槐树方向传来铃铛的脆响,我转头望去,树洞里不知何时挂着个褪色的拨浪鼓,正一下一下地摇晃,却不见有人触碰。王奶奶脸色骤变,从怀里掏出个朱砂包塞进我手里:\"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千万别开窗!\"
夜幕降临时,暴雨倾盆而下。雷声炸响的瞬间,我听见有人在窗外轻声哼唱童谣:\"槐树根,槐树魂,抱着娃娃等归人......\"我死死攥着朱砂包,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突然,屋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接着是指甲抓挠瓦片的声音,由远及近。
\"妈!\"我冲进母亲房间,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堂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我举着手机跑出去,手电筒的光束里,一个穿着褪色嫁衣的女人背对着我,她的头发湿漉漉地垂落,怀里抱着个襁褓,血水正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你把我妈怎么了?\"我声音发颤。女人缓缓转头,腐烂的半张脸挂着婴儿的笑容,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流出黑色血泪:\"借你妈妈哄我的宝宝睡......\"她突然扑过来,我转身想逃,却撞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低头一看,母亲面无表情地搂着我,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嘴角咧到耳根。
暴雨中,老槐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树洞里涌出无数红色襁褓,铜铃铛的声响震得我耳膜生疼。恍惚间,我看见王奶奶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点燃的符纸,桃木拐杖上密密麻麻钉着婴儿的小鞋子。她冲着我大喊什么,声音却被铃铛声彻底淹没。
后来,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母亲坐在床边织毛衣,神色如常。医生说我突发高热昏迷,在老宅里昏睡了三天。我想开口问那晚的事,却发现喉咙里卡着个硬物,伸手一摸,竟是枚生锈的铜铃铛。而窗外,老家的方向正传来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声,混着老槐树的沙沙作响,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