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的白大褂沾着消毒水味,推开单元门时,楼道声控灯“滋啦”闪了两下。腊月的风灌进领口,她盯着墙面上的303室门牌号,猩红的数字突然渗出血水,顺着水泥墙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和她三天前值夜班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又坏了。”她摸出手机照亮,门牌号明明是喷塑的蓝字,此刻却红得刺眼。指尖触到墙面,冰凉的触感里带着黏腻,像是有人用新鲜的血在墙上写了遍数字。更怪的是,门缝里飘出股烤红薯的焦糊味,混着股子腐土气,和上周在急诊室抢救的煤气中毒患者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吧嗒”一声。陈雪的后背贴着墙慢慢挪,鞋底碾到个软软的东西——低头用手机照,是块烤焦的红薯,表皮裂着缝,露出里头暗红的果肉,果肉上印着五个指痕,指腹处泛着青紫色,像是被冻僵的手捏过。
二楼的铁门总在半夜吱呀作响。陈雪数过,从她搬来的半个月里,这扇铁门每天凌晨两点零七分准时打开,又在两点十一分“咣当”关上,分秒不差。铁门后是条死胡同,堆着废弃的蜂窝煤炉和旧婴儿车,可每次她探头去看,总看见墙角蹲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背对着她啃烤红薯,头发上沾着片枯黄的玉米叶。
“您看见二楼的小女孩了吗?”她问一楼的张大爷。老人的烟袋锅猛地磕在门框上,浑浊的眼珠盯着她身后:“姑娘,这楼里没小孩,自打十年前王寡妇的闺女掉进电梯井,二楼的铁门就钉死了……”话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小孩的笑声,像玻璃珠滚过地面般清脆,却透着股子寒意。
电梯更不对劲。陈雪值夜班回来总选爬楼梯,可今晚实在太累,她按了下行键。电梯门“叮”地打开,轿厢里飘着股浓重的霉味,按钮面板上的3楼数字在渗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汇成个小小的“3”字。她刚踏进去,电梯突然剧烈晃动,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直接跳到3,门“吱呀”打开,眼前又是那扇开着的铁门,红棉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慢慢转头——她的脸被烤红薯的热气熏得通红,可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发黑的牙。
社区送来住户登记表时,陈雪发现303室的住户姓名栏空着,登记日期停在2013年12月31日,正是张大爷说的电梯井事故那天。她盯着表格上的墨迹发愣,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拖拽声,像是有人在楼板上拖着重物来回走,“吱呀吱呀”的声响和电梯井里的钢缆摩擦声一模一样。
当晚她翻出房东给的钥匙,想看看303室到底住了谁。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吱呀”自己开了,屋里飘出股浓重的烤红薯味。借着手机光,她看见客厅中央摆着张老式圆桌,桌上摆着三副碗筷,碗里堆着烤焦的红薯,每块红薯上都印着五个指痕。里屋传来“哗啦”响动,她壮着胆子推开房门,床上堆着件红棉袄,棉袄口袋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站在单元门前,背后的门牌号正是303,而女人的脸,和陈雪在急诊室见过的、上周去世的王老太太一模一样。
“叮——”电梯声在楼下响起。陈雪猛地回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穿灰棉袄的老太太,手里攥着烤红薯,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姑娘,吃红薯不?”老太太咧嘴笑,缺了门牙的嘴里喷出腐土味,“我闺女最爱吃烤红薯,十年前她就是揣着烤红薯去按电梯,结果……”话没说完,她突然低头看向陈雪的脚,眼神猛地变了——陈雪的鞋底沾着烤红薯的碎屑,和303室地板上的碎屑,一模一样。
凌晨三点,陈雪被一阵尖锐的哭声惊醒。声音从楼下电梯井传来,混着钢缆摩擦的“咯吱”声,像有人在里头抓挠井壁。她套上外套冲下楼,声控灯在楼梯间次第亮起,每盏灯下都蹲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背对着她啃烤红薯,头发上的玉米叶随着哭声轻轻颤动。
电梯门开着,井道里飘着白雾。陈雪趴在护栏上往下看,井底水面倒映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红棉袄,手里举着块烤红薯,正慢慢抬头。她的手机突然闪屏,相册里自动跳出张照片——正是她搬进这栋楼第一天在楼道拍的,照片角落里,303室的门牌号是猩红的“3”,而门后,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正探出头,手里攥着块烤焦的红薯。
“陈护士,您在找什么?”保安老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猛地转身,看见老王手里提着个铁皮桶,桶里装着烤红薯,焦糊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老王盯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十年前王寡妇总说她闺女没死,天天在楼道烤红薯等孩子回来,后来她自己也掉进电梯井了,您说,这井里的冤魂,是不是就爱找穿白大褂的人?”
电梯突然发出“叮”的声响,3楼按钮亮了。陈雪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轿厢里站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块烤红薯,红薯上的指痕和她在303室看见的一模一样。小女孩慢慢抬手,指向她的胸口——那里别着枚工作牌,照片上的陈雪穿着白大褂,身后的背景,正是这栋楼的单元门,门牌号猩红的“3”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社区主任带着警察来的时候,陈雪正坐在303室的圆桌前,面前摆着三块烤红薯。“她对着空气说王阿姨和小娟回来吃饭了,”主任的声音发颤,“可王寡妇和她闺女早在十年前就……”
警察翻开住户登记表,发现2013年12月31日的记录被人用红笔圈住,旁边写着行小字:“电梯井里的第3个亡魂”。而陈雪的租房合同上,入住日期赫然也是12月31日,年份却被抹得模糊,像是有人用烤红薯的焦糊在纸上擦过。
最骇人的是电梯井的勘探结果。工人下去时,发现井底沉着两具骸骨,一具成年女性,一具儿童,女性的手骨紧紧攥着块烤焦的红薯,红薯化石上清晰印着五个指痕,指腹处的凹痕,和陈雪右手食指的指纹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井壁上刻着无数“3”字,最新的刻痕里还渗着血,像是用冻僵的手指刚刻上去的。
陈雪出院后再也没回过那栋楼,可每到腊月,她总会收到匿名快递——牛皮纸袋里装着烤红薯,每块红薯上都有五个青紫色的指痕。快递单上的寄件地址永远是“303室”,而收件人姓名,写的是“陈淑娟”。
“淑娟是我小名,”她对着心理医生发抖,“可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我父母……”话没说完,诊室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吧嗒”声,像是有人把烤红薯放在了她脚边。
多年后,那栋楼被拆除重建。施工队在电梯井底挖出个铁盒,里头装着半本日记,字迹已经模糊,只在最后一页勉强辨认出:“12月31日,第三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来了,小娟的烤红薯,终于等到第3个替死的人……”
而每当腊月的寒风吹过旧址,总有人听见楼道里传来小孩的笑声,混着烤红薯的焦糊味。有人说看见过三个影子: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坐在台阶上,旁边蹲着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手里举着烤红薯,而她们身后,站着个穿灰棉袄的老太太,正对着墙上的血门号微笑,墙面上的“3”字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像是用新鲜的血,一遍又一遍,写着永远也数不完的数字。
东北的腊月总是漫长,长到十年前的哭声还冻在电梯井里,长到每个穿白大褂的晚归者,都会在声控灯闪烁的瞬间,看见墙面上猩红的“3”字,正顺着冰缝,慢慢渗出当年没流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