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的雪下得格外邪乎,鹅毛大的雪片子砸在窗棂上,发出细密的叩击声。北风卷着雪粒钻进墙缝,在屋里凝结成白花花的冰棱。爷爷走后第七天夜里,我躺在东屋热炕上,听着外屋水缸传来\"哗啦哗啦\"的晃荡声,像是有人正用瓢舀水。奶奶说这是新丧头七的忌讳,让我蒙紧被子别出声,可被子里蒸腾的热气很快在被角结出了霜花。
座钟刚敲过三下,我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声音像是从房梁上传来,又像是贴着炕席游走。借着月光,我看见糊着旧报纸的窗户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变形的人影。那影子佝偻着背,头顶别着银簪,随着呼吸在纸面上忽明忽暗。突然,\"嗤\"地一声,窗纸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一股腐臭的气息顺着裂缝钻进来,混杂着潮湿泥土与烂菜叶的味道。
我刚要翻身叫奶奶,却发现她的被窝已经凉透。枕边的老式搪瓷缸子里,隔夜的茶水表面结了层薄冰。转头的瞬间,后颈传来刺骨的寒意——炕沿边不知何时站着个灰衣老太太。她穿着清末样式的大襟衣裳,布料早已褪色发灰,袖口露出的皮肤干瘪如树皮,皱纹里积着黑色的污垢,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土,指尖还沾着几缕枯草。最骇人的是那双三寸金莲,裹脚布已经发黑发硬,鞋尖绣的并蒂莲被血渍浸得发暗,脚跟处还沾着未化的冰碴,随着她轻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冰块碰撞声。
\"乖孙儿......\"她喉咙里发出齿轮卡顿般的声响,浑浊的眼球上蒙着层白翳,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半颗泛黄的门牙,几颗牙齿间还卡着暗红色的肉丝,\"来,让奶奶看看你的脚......\"我想尖叫,却发现舌头被冻得发麻,四肢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借着月光,我看见她脖颈有道紫黑色的勒痕,随着说话的动作,勒痕里渗出细小的血珠,滴在炕席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血珠很快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更恐怖的是,她明明站在炕边,身下的雪却没留下半点脚印。整个人像是漂浮在半空,随着窗外的风轻轻摇晃,衣角扫过炕席发出\"簌簌\"声响。她的双手突然抬起来,指尖关节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朝我缓缓伸来。我这才看清,她掌心布满蜈蚣状的伤疤,每个伤疤里都卡着细小的碎骨,手腕处还缠绕着半截腐烂的裹脚布,布条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早已发黑。
突然,西屋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老太太猛地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眼白上爬满血丝,佝偻的脊背\"咔吧咔吧\"挺直,灰发无风自动。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形开始扭曲拉长,脑袋几乎顶到房梁,两只小脚却越变越小,最后缩成两团蠕动的血肉,从血肉中伸出无数细小的肉芽,在空中挥舞。
座钟突然发出刺耳的报时声,每个整点的钟声都像是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老太太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尖锐得让我耳朵生疼,她的身体开始融化,化作一团黑雾钻进墙角的裂缝。晨光刺破窗纸的瞬间,我看见炕沿边多出一双湿漉漉的小脚印,冰碴在鞋印边缘凝结成细小的冰刺,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而奶奶正躺在西屋地上,手里死死攥着爷爷生前用的铜烟袋,指节泛着青紫,嘴角还挂着半凝固的涎水。
此后每个雪夜,我都能听见炕下传来裹脚布摩擦的窸窣声。有时半夜惊醒,总能看见炕沿蹲着个模糊的灰影,月光下,一双三寸金莲在黑暗中泛着青白的光。更可怕的是,每当我掀开被子,总能发现脚底不知何时沾满了潮湿的泥土,而被窝里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有几次我甚至在清晨发现,自己的脚踝上出现了一圈暗红的勒痕,形状竟与那老太太脖颈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村子里的老人说,这是裹脚时代冤死的魂灵,专门来找没缠足的姑娘。从那以后,我每晚睡觉都要在枕边放把剪刀,可即便如此,每当北风呼啸的深夜,仍能听见炕头传来苍老的叹息:\"该裹脚了......该裹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