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腊月,寒风卷着雪粒子往人骨头缝里钻。我蹲在灶台前烧火,看奶奶把新蒸的豆包摆进竹筐,她布满老茧的手突然顿住:\"妮儿,把你脖子上的金锁摘下来,奶奶给擦擦。\"
那是枚刻着龙凤纹的老金锁,边角磨得发亮。从我记事起,它就没离开过我的脖子。每次问起,奶奶总说这是太姥姥传给我的护身符。可当我把金锁递过去时,奶奶的手却在发抖,煤油灯的光晕里,她眼角的皱纹像是突然加深了。
\"六十年前,你太姥姥还住在靠山屯......\"奶奶把金锁放在粗陶碗里,倒上半碗米酒,\"那时候屯子穷,青黄不接的年头,家家户户都饿肚子。你太姥姥怀着你姥姥时,已经三天没见粮米了。\"
靠山屯西头有座荒废的狐仙庙,断壁残垣上爬满了野藤。那天夜里,太姥姥实在饿得发昏,摸着黑去庙里想寻点供品。月光透过破瓦照进来,供桌上摆着半块发霉的馒头,旁边还放着枚金灿灿的长命锁。
\"后来有人说,那是狐仙显灵。可你太姥姥刚把馒头塞进嘴里,就听见外头传来女人的哭声。\"奶奶用帕子擦着金锁,米酒在碗里泛起细小的涟漪,\"她扒着门缝一看,月光下站着个穿红袄的女人,怀里抱着个青紫的死胎,正对着庙门磕头。\"
太姥姥吓得跌坐在地,再抬头时,红衣女人已经不见了。第二天一早,整个靠山屯都传开了——村尾老张家媳妇难产,一尸两命。更邪乎的是,有人看见太姥姥脖子上的金锁,和张家媳妇生前佩戴的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你太姥姥夜夜做噩梦。梦里总有人抓她的肚子,说要夺回金锁。\"奶奶把擦净的金锁递给我,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七个月不到,你姥姥就早产了。生下来时小脸煞白,不哭也不动,接生婆都准备包草席了。\"
太姥姥疯了似的把金锁系在婴儿脖子上,说来也怪,金锁刚一戴上,孩子就\"哇\"地哭出声来。可从那以后,屯子里接二连三出事。张家的坟头夜夜冒绿光,路过的人总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还有个猎户不信邪,偷了庙里的青砖回家砌墙,当晚就七窍流血而死。
\"你太姥姥带着金锁逃到了我们屯子,临走前在狐仙庙前磕了三个响头。\"奶奶的声音突然压低,\"可这金锁......\"她的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吓得一激灵,奶奶脸色煞白地看向窗外。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我看见窗台上趴着个黑影,红袄子的衣角在寒风中飘动。
\"快!把金锁戴上!\"奶奶猛地把金锁套在我脖子上,金属贴着皮肤发烫。那黑影晃了晃,化作一团雾气消散在月光里。奶奶哆嗦着点上艾草,烟雾缭绕中,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记住,这金锁千万不能摘,摘了......\"
半夜里,我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我看见奶奶佝偻的身影站在堂屋,正对着墙上的老照片说话。照片里是位穿红袄的年轻女子,眉眼和我竟有几分相似。
\"妹子,你都跟了六十年了......\"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动你孩子的东西......\"她手里攥着金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大气都不敢出,缩在被窝里。突然,脖子上的金锁变得滚烫,像是要把皮肤灼伤。奶奶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惊恐:\"妮儿,快闭眼!别......\"
她的话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我看见一道黑影从奶奶身后扑来,红袄翻飞,露出怀里青紫的死胎。奶奶被黑影扑倒在地,金锁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滚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我疯了似的抓起金锁套在脖子上,滚烫的金属让我泪水直流。黑影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刮过锅底:\"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公鸡打鸣声。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发出一声惨叫,化作一缕黑烟从门缝钻了出去。奶奶躺在地上,头发全白了,嘴里还喃喃着:\"金锁......金锁......\"
后来我才知道,那金锁是张家媳妇怀着孩子时,用陪嫁的金镯子打的。她难产死后,魂魄一直守着金锁,等着夺回属于自己孩子的东西。而太姥姥当年拿走金锁,不仅救了姥姥的命,也给自己和后代惹上了这桩孽债。
如今我依然戴着那枚金锁,夜深人静时,能听见金属里传来细微的哭声。奶奶说,等我有了孩子,这金锁就要传给下一代。或许,这就是我们家世代还不清的债,用金锁锁住的,不只是命,还有那纠缠了几代人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