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生产队仓库的保管员老吴发现了怪事。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二十袋警示麦,一夜之间矮了半截,袋口扎着的红绳完好无损,里面的麦粒却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层空壳在风里沙沙响。他掀开最底层的麻袋,看见袋底沉着粒焦黑的麦种,种脐处缠着根头发丝,正是王婶的银灰色鬓发。
“磨盘自己转了一宿!”负责磨面的李大姐指着石磨,磨盘凹槽里卡着半截带血纹的麦秆,“天没亮我就听见‘吱呀吱呀’响,过来一看,磨盘上全是手印,比小孩的手还小。”她卷起袖口,露出胳膊上五道青紫色指痕,“像是被啥东西拽进磨盘底了!”
林小雨蹲在磨盘旁,碎碗贴着冰冷的石面,瓷片里映出磨盘下蜷着个灰扑扑的身影——穿的是五八年筑路队的旧工装,后背凸着十二道砖纹,正是王老板刻在往生牌上的“囚”字。他突然听见磨盘深处传来咀嚼声,不是麦粒破碎的脆响,而是骨头摩擦的“咯咯”声。
“是黑仙的‘粮魂绞’。”周秀兰翻开父亲的密写日记,发现五八年的筑路日志里夹着张磨盘图,“当年修铁路时,工头用失踪工人的头骨当磨盘轴心,说是能让粮食‘越磨越多’,结果引来了啃粮鬼。”她的手术刀划开磨盘缝隙,掉出片槐树叶,叶心刻着“还粮”二字,边缘渗着黑血。
仓库的木梁突然发出“咯吱”轻响。林小雨抬头,看见房梁上挂着十二串麦秆束,每串都坠着块往生牌,牌上的名字正在滴血,染红了下面的粮袋。李大姐突然指着磨盘尖叫:“磨眼里有人!”
磨盘中央的圆孔里,缓缓伸出只灰扑扑的手,手背上缠着警示麦的根须,指尖捏着粒焦黑的麦种。林小雨刚要上前,磨盘突然疯狂转动,带起的气流掀翻了粮袋,露出里面藏着的——不是麦粒,而是半块半块的碎砖,每块砖上都啃着半截人的手指。
“用焊枪切断轴心!”林小雨想起奶奶的话,“黑仙靠头骨轴心吸粮气,得用铁火断了它的根!”他拽过王焊匠的电焊机,焊花在磨盘上画出巨大的牛蹄印,火星溅进磨眼的瞬间,里面传来婴儿般的啼哭,却带着铁锈的涩味。
周秀兰的手电筒光扫过粮袋堆,发现每袋粮食底部都埋着张黄纸,纸上印着红卫兵的五角星,却被麦秆绞成了锁魂柱的形状。她突然想起陈技术员的遭遇,颈后的砖纹正是这种五角星变形的印记。
“当年红卫兵用粮食换锁魂柱!”周秀兰从密写日记里抖落出张泛黄的票据,“1966年冬,他们把生产队的警示麦送给南蛮子,换来了镇压胡家的邪术。”她的声音在抖,“现在黑仙要把这些粮食全变成砖,筑起新的锁魂阵。”
磨盘在焊花中发出“轰隆”巨响,轴心处的头骨终于露了出来。那是具小孩的头骨,眉骨处嵌着粒警示麦,麦秆根须正顺着眼窝往颅内钻。林小雨认出了头骨上的胎记——砖纹状的红斑,正是王婶家虎娃的特征。
“虎娃!”王婶冲进仓库,抱住头骨痛哭,“当年你掉进砖窑,娘以为你被烧成灰了……”她的眼泪滴在头骨上,警示麦的根须突然松开,露出头骨内侧刻着的“胡”字,正是胡家太奶的印记。
仓库的门“咣当”关上了。周秀兰看见粮袋堆里浮出无数小脸,都是这些年失踪的孩子,他们的嘴角沾着窑灰,手里攥着带血纹的麦秆,正朝着磨盘爬行。最前面的虎娃魂儿突然转身,眼睛是两粒焦黑的麦种,开口时喷出碎砖渣:“把粮给仙爷……把粮给仙爷……”
“快摆供饼!”林小雨掀开帆布包,还好奶奶烙的铁面供饼还 intact,“北斗阵摆中央,供饼压着往生牌!”他刚把十二块供饼摆成星形,磨盘突然停止转动,虎娃的头骨“当啷”落地,变成了普通的麦种。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仓库时,粮袋里的碎砖重新变回了麦粒,只是每粒麦子上都多了道齿痕,像是被磨盘啃过的痕迹。王婶捡起麦粒,发现每粒麦子的齿痕都组成了同一个字——“护”,正是胡家太奶印在压胜砖上的那个。
陈技术员的遭遇在午后达到高潮。他在农技站称警示麦样本时,台秤突然失灵,指针疯狂转动,显示的数字是“0”,可秤盘上的麦粒却在不断减少。他凑近一看,麦粒正顺着秤杆爬向天花板,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脸,正是当年红卫兵队长的模样,嘴里不停地咀嚼,喷出的不是麦粒,而是碎砖渣。
“陈哥!”周秀兰赶到时,看见陈技术员的半个身子已经埋进了麦粒堆,麦粒正顺着他的领口往胸腔里钻。她抓起焊枪割断麦秆,却发现麦秆断口处流出的不是汁液,而是带着体温的鲜血,血腥味里混着陈年粮食的霉味。
黄昏时分,村民们在老槐树底发现了诡异的麦堆。十二堆麦粒摆成锁魂柱的形状,每堆麦顶都放着块往生牌,牌上的名字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着。王老板跪在麦堆前,发现自己刻的往生牌正在融化,铜水顺着麦粒缝隙流进地里,在树根周围形成了铁轨形状的纹路。
“胡家太奶说,这是最后的警示。”奶奶站在槐树下,望着远处新建的化肥厂,“磨盘里的头骨,不过是黑仙的引子。真正的杀招,在生产队的粮囤里呢。”
果然,子夜时分,生产队的六个粮囤同时发出巨响。守夜人老周看见囤顶的草席被顶开,无数带血纹的麦秆从囤里钻出来,绞成了十二根锁魂柱的形状,每根柱顶都站着个穿绿军装的魂儿,手里捧着的不是供品,而是社员们的粮票。
林小雨和周秀兰带着十二块护根砖冲进粮囤时,看见囤底沉着六具石磨,每具磨盘上都刻着“破四旧”三字,磨眼里卡着的不是麦秆,而是小孩的头发。当他们把护根砖埋进囤底时,石磨突然发出“咔嗒”轻响,磨盘上的字迹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刻着的满文护粮咒。
“该请巡山牛了。”林小雨吹响槐木哨,远处的老槐树传来闷雷般的牛鸣,“胡家太奶说过,粮囤是地脉的胃,被黑仙啃出了洞,得用牛气补上。”
牛鸣声中,粮囤里的麦秆纷纷断裂,露出里面藏着的社员粮票。每张粮票上都多了个牛蹄印,像是巡山牛踩出来的封印。当第一块护根砖彻底埋入时,囤顶的草席突然落下,露出了上面用麦粒摆成的“护粮”二字,每笔一划都渗着金光,正是胡家太奶的警示。
正月十五元宵节,王婶家的磨盘终于恢复了正常。她磨出的新麦面粉雪白细腻,蒸出的馒头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咬开馒头,里面裹着粒完整的警示麦,麦种上的血纹已经变成了笑脸——那是胡家太奶给凡人的安抚。
而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胡家太奶摸着新收的护根砖,突然听见地脉深处传来了机器的轰鸣。那是更遥远的县城,一座更大的面粉厂正在奠基,打桩机的钻头即将触碰到胡家地脉的“心脉”。她叹了口气,从树洞里取出半块碎碗,碗底“林记”二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下一场“讨口封”,怕是要对着钢筋混凝土的面粉塔,好好说道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