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时,一股腐木混合着香灰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从残缺的瓦片间漏下,在青砖地上投出蛛网似的暗影。她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钨丝灯泡闪了两下,在堂屋正中央映出一具黑漆棺材。
\"不是说火化了吗?\"她转头问带路的村支书,尾音在空荡荡的堂屋里激起回响。父亲三天前在晒谷场猝死的消息来得突然,殡仪馆的车明明该今早把骨灰盒送来。
村支书面色发青,后脖颈的汗在月光下泛着油光:\"晌午棺材铺老李头送寿材过来,一推门就看见...\"他咽了口唾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墙角堆着的纸扎童男童女,\"棺材盖掀在旁边,里头...是空的。\"
灯泡突然爆出刺耳的电流声,林小满看见棺材内壁布满深褐色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她的目光顺着那些凌乱的痕迹往上移,在棺材头的位置,几缕花白头发黏在木茬上,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报警了吗?\"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使不得!\"村支书猛地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爹这是被山娘娘请去当差了,动了官非要遭报应!\"他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暗红色的绳结,像是用陈年血迹浸染的槐树皮搓成的。
后半夜下起细雨,林小满蜷缩在咯吱作响的雕花木床上。潮湿的霉味从床板缝隙里渗出来,混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腥甜。她想起二十年前离奇失踪的母亲,也是在这样的雨夜,只留下一只绣着并蒂莲的布鞋。
\"吱呀——\"
木楼梯传来极轻的响动。林小满屏住呼吸,听见黏腻的水声顺着台阶一级级漫上来。月光将一道佝偻的影子投在门缝下,那轮廓分明是拄着拐杖的老人,可影子脖颈处却诡异地折成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掰断了。
门把手开始转动。
林小满死死攥住被角,指甲陷进掌心。腐臭味越来越浓,混着泥土的腥气。当门缝裂开一掌宽时,她看见父亲生前常穿的那件藏青色中山装,衣摆正在往下滴着黑水。
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夜空。黑影倏地消散,只剩满地蜿蜒的水渍泛着幽幽绿光。林小满冲到窗边,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穿绛红棉袄的老妇人,怀里抱着只通体漆黑的猫。雨水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淌下来,在月光下泛着尸蜡般的青白。
那是村尾的神婆。
晨雾像裹尸布般缠着祠堂飞檐,林小满踩着青苔溜滑的石阶往上走。昨夜神婆临走前往她怀里塞了块雕花铜镜,冰凉的镜面在掌心烙出莲花纹,与母亲留下的绣鞋图案如出一辙。
推开祠堂掉漆的朱红大门,霉味里混着浓烈的血腥气。供桌上烛火忽明忽暗,照亮正中那尊通体漆黑的神像——本该是慈眉善目的山娘娘,此刻却生着三张狰狞鬼面,六只手臂扭曲成抓挠的姿势。
\"原来你在这儿。\"
村支书的声音在背后炸响。林小满转身时碰倒烛台,火光映出对方手里明晃晃的镰刀。男人脸上的憨厚早已褪去,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当年你爹就该把你埋进祭坑,偏要拿外乡人顶替...\"
寒光劈来的瞬间,林小满抓起供桌上的铜香炉格挡。香灰扑簌簌扬了满脸,她踉跄着退到神龛后,突然摸到供桌下的暗格。
染血的铁钩与桃木钉叮当作响,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族谱。二十年前的七月十五,生辰八字栏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却被朱砂划去改成\"外乡女子陈氏\"。在陈氏名字下方,粘着半张泛黑的婴儿脚印拓片。
\"你以为逃得过山娘娘的眼睛?\"村支书的镰刀劈开帷幔,\"每月初七送祭品进山,你爹当年舍不得你,害得全村遭殃...\"他扯开衣襟,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尸斑正在渗出黄水。
神婆的院子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林小满踹开木门时,黑猫正蹲在井沿舔爪子。堂屋神案上供着半截断头香,青烟扭曲成女人挣扎的形状。
\"你娘不是失踪。\"神婆往火盆里扔着纸钱,火光映亮墙上成排的槐木牌位,\"当年你高烧不退,你爹在祠堂磕了三天头,山娘娘托梦要七月半生的女娃当祭品。\"
纸灰打着旋儿扑到林小满脸颊,烫出细小红点。她摸出族谱摔在神婆脚下,婴儿脚印拓片飘出来,背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小满亲启\"。
信纸展开的刹那,井里突然传来指甲抓挠青苔的声音。母亲在信中说,当年父亲将外乡孕妇骗到地窖生产,用新生女婴替换了祭品。而那个本该被献祭的孩子...
黑猫发出刺耳尖叫,林小满抬头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开始融化。腐烂的皮肉下露出森森白骨,后颈浮现与村民相同的尸斑。神婆掀开墙角草席,父亲泡胀的尸体正对着她微笑,藏青色中山装领口别着朵干枯的并蒂莲。
\"时辰到了。\"神婆点燃三支断头香,全村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丧钟。林小满冲出院子,看见村民们提着白灯笼从四面八方涌来,每张脸都爬满蛆虫似的尸斑。
地窖铁门被撞开的瞬间,腐臭的阴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林小满看着二十年前的场景在眼前重现:父亲将挣扎的孕妇拖向祭坛,母亲抱着女婴缩在角落啜泣。当铁钩刺入孕妇咽喉时,祭坛上的山娘娘神像突然睁开流血的双眼。
\"原来我才是祭品...\"林小满摸着脖颈处的胎记,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从不记得七岁前的事。当年母亲偷偷将她送出山村,父亲用秘术将她的魂魄封在铜镜,直到十八岁那年母亲被村民发现...
村民们僵硬地围上来,每具尸体都开始浮现与她相同的腐烂痕迹。神婆在狂笑中扯下面皮,露出山娘娘青面獠牙的真容。铜镜迸裂的刹那,林小满看见无数个自己在镜中轮回——七岁那年被埋在槐树下,十八岁在地窖化作白骨,此刻正在腐烂中新生。
晨光刺破浓雾时,山村恢复了往日宁静。晒谷场上新添了座坟茔,碑上无字,只刻着朵并蒂莲。穿绛红棉袄的老妇人抱着黑猫走过坟前,怀里的铜镜映出山路上另一个背着行囊的姑娘,她后颈的胎记正泛着诡艳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