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暮色里渐渐弱下去时,我跟着爷爷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田埂。青砖瓦房的轮廓在炊烟里若隐若现,堂屋窗棂糊着的旧报纸被风吹得哗啦响,奶奶佝偻着背往灶台里添柴火,火苗将她脸上的皱纹映得忽明忽暗。
“城里来的娃娃,可别被夜里的响动吓着。”奶奶往我碗里夹了块腌萝卜,油灯突然滋啦一声炸开个灯花。我抬头看见墙上的老挂钟,时针刚过十点,钟摆却诡异地停住了。
后半夜我被冻醒,盖在身上的棉被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突然,“咚、咚、咚”,三声闷响从院子里传来,像是有人用木棍敲击木门。
我屏住呼吸,听见爷爷在隔壁咳嗽了两声:“谁啊?”没人应答,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一下接一下,震得门框嗡嗡作响。奶奶压低声音:“别出声,是过路的。”可她攥着我的手冰凉,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
敲门声骤然变成抓挠声,像是有人用长指甲在门板上刮擦。我偷偷掀开窗帘一角,月光下,院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头发垂到腰间,正一下一下撞着门。她抬起头的瞬间,我看见那张脸青灰肿胀,嘴角还挂着水草......
“阿婆!”我吓得尖叫出声。隔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爷爷举着油灯冲进来,可当我们再看向院子时,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墙根下躺着片湿漉漉的荷叶,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第二天清晨,我在井台边遇见隔壁的王婶。她正往水桶里撒艾草,听见我的脚步声,猛地转过身,手里的艾草掉了一地。“小娃,夜里可听见什么动静?”她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我身后。
我还没开口,奶奶突然从身后拽住我:“小孩子家家,睡死过去了。”可等王婶走后,奶奶的脸色变得惨白:“那是陈阿婆,二十年前掉进村口的老河,连尸体都没捞上来......”
老河离村子三里地,现在已经干涸,只剩个长满芦苇的深坑。我趁着爷爷奶奶午睡,偷偷跑过去。芦苇丛里飘着几缕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坑底的淤泥里,隐约露出半截蓝布衫衣角,上面还绣着褪色的荷花。
夜幕降临时,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比昨晚更急,还伴随着女人的啜泣:“放我进去...我冷...”奶奶在供桌上点起三炷香,烟雾缭绕中,我看见堂屋的影子里,有个佝偻的身影正慢慢爬过门槛。
爷爷举起桃木剑,剑尖却在发抖:“老姐姐,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你......”原来二十年前,陈阿婆为了救落水的王婶,自己被漩涡卷走。王婶一家怕担责任,竟谎称没看见人落水。
哭声突然变成尖笑:“现在说对不住?晚了!”黑影扑过来的瞬间,爷爷将符纸拍在墙上,桃木剑发出金光。可黑影分裂成三个,其中两个缠住爷爷,另一个朝我伸出青灰色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河底的淤泥。
千钧一发之际,王婶举着公鸡冲进院子。她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老姐姐,我对不起你!”说着,她将公鸡的血洒在门槛上,公鸡发出凄厉的鸣叫。
黑影顿住了,缓缓变回陈阿婆的模样。她脸上的怨恨渐渐消散,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我等了二十年,就等这句话......”王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明天就给你立碑,把你接回祖坟!”
第二天,村里人在老河坑挖出具骸骨,蓝布衫的口袋里,还揣着半块发霉的桂花糕——那是王婶小时候,陈阿婆总给她带的点心。新坟立好那天,天空下起细雨,有人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身影站在坟头,对着王婶轻轻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村里再没响起过夜半敲门声。只是每到雨天,老河坑的芦苇丛里,还会传来隐隐约约的童谣声:“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常看见王婶坐在坟前,往供盘里放两块桂花糕,风吹起她的白发,恍惚间,像是两个老人又在唠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