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一场暴雨来得蹊跷。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乱舞,守仁蹲在村委会门槛上,看着雨帘里歪斜的戏台遗址。那两根雕着牡丹的石柱泡在泥水里,柱身裂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这雨邪性。\"七爷的烟袋锅在门框上磕出火星,\"你听这雨打瓦片的声,像不像旦角踩碎步?\"
守仁正要答话,忽见戏台废墟里浮起团红光。褪色的幕布残片在雨中翻飞,竟拼凑成个新娘侧影。他揉眼的功夫,那影子已飘到老槐树下,树根缝隙里传出细若游丝的《游园惊梦》。
\"七爷...那戏台底下......\"
\"莫看!\"老人独眼暴睁,\"五八年拆戏台那晚,红卫兵从台基里挖出七口黑棺材!每口棺材都摆着戏袍凤冠,那些衣裳...那些衣裳会喘气啊!\"
闪电劈开雨幕的刹那,守仁分明看见戏台遗址上站着个戴珠翠的倩影。雨水冲开浮土,露出半截朱漆斑驳的戏箱,箱盖缝隙里垂着缕猩红流苏。
李卫国带着工程队赶到时,那戏箱已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会计王胖子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戏箱铜锁\"咔嗒\"一声自动弹开。樟脑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最上层整整齐齐码着生、净、丑的行头,唯独旦角的衣箱空空如也。
\"这有字!\"小满钻进人堆,指着箱盖内侧的墨迹。泛黄的宣纸上写着\"万历四十四年孟春,清河班敬献山神老爷\",落款处按着个血手印。李卫国用树枝挑起件武生靠旗,旗角突然渗出黑血,在地上汇成\"擅动者死\"四个字。
当夜村委会灯火通明。七爷用烟袋杆拨弄着戏箱夹层找到的合婚庚帖,羊皮纸上的生辰八字墨迹犹新。\"丙申年庚子月戊戌日...\"老人独眼突然抽搐,\"这不就是小满的生辰吗!\"
更鼓敲过三响时,守仁被尿憋醒。茅房方向隐约传来胡琴声,他抄起手电循声而去,却见复建的戏台上烛火摇曳。菱花镜前坐着个梳头的女子,满头青丝垂到脚踝,发梢还滴着水珠。
\"姑娘,这么晚...\"守仁话没说完,那女子缓缓转头——镜中映出的竟是张画着半面妆的骷髅!胭脂顺着白骨往下淌,染红了雪白的戏服。守仁瘫坐在地时,听见戏台横梁\"咯吱\"作响,七尺白绫无风自动,在他头顶打了个鸳鸯结。
次日清晨,整个山村都在议论两件怪事:一是戏台横梁上莫名出现的白绫,二是守仁后颈多了块铜钱大的淤青,形状酷似旦角的贴片。
省剧团支援的戏服在晌午运到。团长林素秋掀开旦角衣箱时倒抽冷气——所有头面首饰不翼而飞,唯留张民国三十年的戏单。照片上的名伶扶鬓浅笑,眉眼与小满有七分相似。
\"这《冥婚记》的戏本早失传了。\"林团长指尖发颤,\"传说当年戏班在山神庙演这出,台上的新娘假戏真做断了气......\"
话音未落,后台传来小满的嬉笑。众人冲进去时,见女孩对镜描着旦角眉,鬓边别着支点翠凤钗。镜面突然迸裂,飞溅的碎片划破林团长手腕,血珠竟在妆台汇成个\"逃\"字。
七爷就是在此时闯进来的。老人怀里抱着团血衣,抖开竟是件人皮缝制的女蟒。后颈处刺着\"苏婉蓉\"三个字,正是八十年代来村考古失踪的女学生。
\"报应来了...\"七爷撕开衣襟,胸膛上的新娘掌印泛着青光,\"当年我们怕考古队发现山神娶亲的秘密,把六个学生活埋在戏台底下......\"
暴雨在傍晚骤至。戏台四角的白灯笼突然变红,幕布无风自动。林团长硬着头皮开嗓,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喉头猛地被无形之力扼住。台下长凳发出吱呀响动,纸扎的观众不知何时坐满了观众席。
后台突然响起破锣声。失踪二十年的琴师老杨头佝偻着背,枯手在胡琴上拉出送葬调。小满穿着血红的嫁衣从幕布后转出,凤冠下的脸已然变成骷髅。她抬起森森指骨指向李卫国,戏台地板轰然塌陷,露出六具穿着戏服的森森白骨。
\"爹爹,该给我掀盖头了。\"小满的骷髅嘴一张一合,戏台立柱渗出鲜血,在台面汇成巨大的囍字。七爷突然惨叫,胸膛上的掌印化作火焰,将老人烧成焦炭。那些纸扎观众齐刷刷站起,脖颈扭转一百八十度看向李卫国。
狂风卷着雨丝灌进戏台,林团长看见毕生难忘的景象:六个白骨新娘从地洞飘出,戏服下摆连着血肉模糊的根系。她们围着李卫国跳起诡异的傩舞,每转一圈,男人的皮肉就脱落一分。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时,雨停了。村民们战战兢兢来到戏台,只见满地纸灰混着槐花,台柱上多出七道新鲜的血手印。古槐树下隆起个新坟,碑上无字,只刻着把染血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