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是被一阵刺痛惊醒的。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有根细针在意识深处挑动神经。
等视线逐渐清晰,才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半空中——脚下是流动的蓝光,无数数据碎片组成透明的街道、楼宇,像座被按了暂停键的未来都市。
风穿过他的指缝,带着电流特有的焦糊味,这让他想起前世实验室里烧坏的电路板,却又比那更清澈些。
“林夏……你在哪里?”他下意识抬手,掌心还残留着她消散前最后那缕光的温度。
声音撞在数据屏障上,荡起一圈圈水纹般的涟漪,却没有回应。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
熟悉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沈星河猛地转头,看见周慕云·暗正从数据流里走出来。
这位总爱穿墨绿衬衫的广电叛逃者,此刻发梢沾着细碎的星芒,手里捏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在蓝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现在,轮到我们了。”周慕云的指尖轻轻一抛,芯片划出道弧线。
沈星河抬手接住,触感凉得惊人,像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玉。
他盯着芯片表面流转的金色纹路,忽然想起林夏银链上剥落的光点——那些碎片,原来都汇聚到了这里。
“这是‘共情协议’的最终版本。”周慕云仰头看向云层般堆积的数据层,“只要植入主控节点,就能覆盖整个系统的运行逻辑。”他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某种滚烫的情绪,“你之前在意识空间里说的那些……父亲的酒,母亲的毛衣,妹妹的发绳。系统需要学会记住这些。”
沈星河的指腹摩挲过芯片边缘。
他想起前世母亲化疗时掉在枕头上的白发,想起这一世父亲第一次把校办工厂的账本递给他时颤抖的手,想起林夏在暴雨里递给他的那把伞——伞骨上还粘着半片法桐叶,叶脉里凝着水珠,像极了她眼尾那颗小痣。
“轰——”
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明轩从数据云层里降下来,身后悬浮着成百上千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些是被冻结的重生者意识体,有的保持着坠落的姿态,有的张着嘴像是在呐喊,其中一个女孩的发梢还沾着1998年的雨水——和沈星河记忆里妹妹被诱拐那天的雨,温度一模一样。
“你们以为改变代码就能拯救人类?”陆明轩的声音像敲在金属上的冰锥,他胸前的银锁泛着冷光,“你们是在摧毁文明的未来!”
话音未落,一道幽蓝的能量束已从他掌心射出。
沈星河甚至能看清能量束里跳动的代码流,那是系统最底层的秩序法则,曾经多少次将他的改命计划判定为“错误变量”。
他没有闪避。
记忆突然闪回意识空间崩塌前的瞬间——林夏消散时,那些被压制的重生者记忆碎片正在重新凝结,像春天解冻的溪流。
他想起自己攥着母亲的手说“我们回家”时,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波形;想起在游戏厅里,同学们为《传奇》私服爆装备时的欢呼声;想起林夏最后说“当人比当数据有意思多了”时,眼里的光。
“不是毁灭,是进化。”沈星河迎着能量束冲上去。
风灌进他的衣领,芯片在掌心发烫,像是要把他的血肉灼出个洞来。
他抬起手,将芯片对准太阳穴侧后方的接口——那是系统为每个重生者植入的意识锚点,曾经用来监控、修正、甚至抹除他们的记忆。
能量束擦着他的左肩划过,烧焦了半片衣袖。
但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接口。
刺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芯片像是活过来的游鱼,“唰”地钻进他的意识海。
沈星河眼前炸开万千星芒,无数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来——
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在1976年的粮站门口哭,因为她的重生记忆被系统判定为“干扰历史进程”;有个少年在2003年的非典隔离区里颤抖,他的“提前预警”计划被标记为“引起社会恐慌”;还有林夏,不,是无数个林夏,在不同的时空里作为“文明之眼”观测着,她们的存储器里存满了“变量无效”的判定书。
“够了!”陆明轩的怒吼声被放大成惊雷。
沈星河看见他的影像开始扭曲,银锁上的纹路像被揉皱的纸,“你以为你能改写命运?”
“不。”沈星河闭了闭眼。
那些涌进脑海的记忆,那些被抹除的眼泪和心跳,此刻都成了他意识的一部分。
他能感觉到芯片在拆解系统的底层代码,将“共情”作为新的运算规则写入每个节点。
数据流变得温暖了,像晒过太阳的棉被;数据碎片开始重组,那个在1998年暴雨里说“我偏要改命”的少年,正从光里走出来,朝他伸出手。
“我只是想让人类拥有选择的权利。”
最后一行代码“叮”地落定。
整个“记忆熔炉”开始震动。
陆明轩的身影如融化的冰,带着那些冻结的重生者意识体一起消散在数据流里。
周慕云·暗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这一次,手掌的温度真实得惊人,不似之前的虚拟投影。
“去看看吧。”周慕云指向数据云层的裂隙,“他们在等你。”
沈星河低头。
透过裂隙,他看见无数光点从熔炉核心涌出,像春天的蒲公英,朝着不同的时空飘去。
其中有个光点闪着淡粉色的光,像极了林夏眼尾的痣。
“欢迎来到自由意志纪元。”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某种熟悉的、带着温度的震颤。
沈星河突然想起,这声音像极了1998年开学那天,他站在暴雨里说“我偏要改命”时,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数据城市开始瓦解,变成无数带着温度的记忆碎片,飘向各自的时空。
沈星河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意识深处升起——那是被系统禁锢了无数次的、最原始的、带着血肉的“可能”。
他笑了。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他听见自己说:“下一次,换我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