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省博谜光
玉璋在胡宇轩怀里烫得像块烙铁,当他踉跄着撞开湖北省博物馆青铜器修复中心那扇包着铜皮的厚重木门时,几乎以为自己闯入了某个青铜铸就的古老梦境——空气里弥漫着铜锈的微腥、土沁的沉郁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冷凝后的气息。
孙立诚研究员正伏在一张宽大的紫檀工作案前,案上铺陈着古老的丝帛。他手中拈着一柄细如柳叶的青铜刻刀,刀尖悬停在一尊断裂的战国错金牺尊颈部断裂处,动作凝固定格,仿佛一尊青铜雕像。他并未抬头,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像生了眼睛,穿透满室肃穆的铜器气息,准确钉在胡宇轩身上:“带着‘螭吻吞脊’的玉璋,锁骨有龙形火痕?郑伽文的儿子?”
胡宇轩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头发紧,只是喘息着点了点头,双手颤抖着将怀中那枚浸染着母亲血迹、中心凹陷着奇异双龙噬脊图腾的玉璋,轻轻放在紫檀案一角。玉璋触碰到冰冷的案面,发出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嗡鸣,凹陷处那双首螭吻图腾竟幽幽流转起一丝温润的光泽。
孙立诚终于放下了刻刀。他缓缓直起身,古旧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胡宇轩狼狈的外表,落在他浸透寒气的鞋袜、锁骨胎记处洇湿衣料的淡红血痕,以及那双盛满惊惶与乞求的眼眸上。他没碰那玉璋,视线却在它流转的光晕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案上的青铜器。
“跟我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引力。
孙立诚引着胡宇轩穿过一排排覆着防尘罩的巨大器物架,架上隐约显出编钟的轮廓、巨大方鼎的棱角。最终,他在修复中心最深处一面不起眼的屏风旁停下。屏风后并非墙壁,而是一道极其隐蔽、尺幅见方的暗门。孙立诚伸出食指,指腹在一处铜门枢上看似自然形成的古旧铜绿处用力一按,那铜绿竟微微凹陷下去,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暗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间斗室。
这里的气味更纯粹了——只有铜。冰冷的、厚重的、仿佛沉淀了数千年时光的青铜气息扑面而来。斗室中央,一张同样古老的紫檀案上,只供奉着一把剑。
越王勾践剑。
它静静躺在特制的黑檀木托架上,没有任何玻璃柜的阻隔。剑身狭长,线条流畅而致命,沉淀着千年岁月赋予的温润古铜色。靠近剑格处,那神秘的菱形暗格纹路在幽暗光线下如水波般暗涌,散发着致命的魔力。最摄人心魄的是剑格中央镶嵌的那颗椭圆形冰蓝色琉璃珠,它澄澈得如同凝固的江心寒水,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一下、一下地脉动着!那脉动的节奏,竟与胡宇轩锁骨胎记深处传来的灼烫和悸动隐隐重合!
孙立诚的目光在剑与少年之间沉甸甸地来回。“感觉到了?”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它认得你身上的‘火种’。”
胡宇轩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步,视线死死锁住那颗幽蓝琉璃。“我妈…龙王庙…那江水冻住了!冰…青色的冰!还有一只陶片拼成的眼睛!”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堵在胸腔,让他语无伦次。
孙立诚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紫檀案另一侧,那里倚墙摆放着一座造型古朴奇特的青铜台架,形似三条盘绕的虺龙拱起一面光滑的铜镜。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尖锐的陶片碎片——赫然是龙王庙漩涡中崩裂出来的那种!陶片中心,那原始狰狞的凸目纹蚀刻得异常清晰。
他的手异常稳定,将这片来自地狱的陶片轻轻置于虺龙铜镜的中心凹槽内。“滋…”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入滚油的声响。铜镜光滑的表面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起一圈圈同心圆般的涟漪!涟漪中心,竟清晰地映照出一副动态的景象——
幽暗冰冷的青色冰层之下,巨大的漩涡如同凝固的深渊。漩涡核心深处,一截覆盖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青铜鳞片的恐怖柱状巨物若隐若现。而在漩涡边缘那粘稠的、泛着诡异锈绿光芒的湍流中,一抹玄色祭服的衣角被水流撕扯着,赫然是郑伽文!她并非完全静止,一只手正死死按压在怀中某件器物上,那器物透出一团极其微弱、却顽强不屈的玉质光华!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凝固的漩涡上方,一只由无数碎片勉强拼凑聚合而成的巨大纵目虚影,正悬浮于冰层之下,冷漠地“注视”着深渊中的一切。它瞳孔的位置,燃烧着两点惨绿幽光!
“冰封的并非真正的江水,那是‘纵目之锢’。”孙立诚的声音低沉如古井,“那漩涡是时空的罅隙,三星堆的诅咒借长江龙枢之力显化了这道牢笼。你母亲…”他指着镜中那微弱的玉光,“她用守龙玉璋的最后力量护住了自己一点真灵,像一粒被困在松脂里的虫。她还在挣扎,还活着,但…不在我们眼前的现世了。”
“怎么救她?!”胡宇轩的声音嘶哑,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孙立诚的目光再次投向越王勾践剑,尤其那颗脉动着的冰蓝琉璃。“这柄剑,周天子赐予越王,命其镇锁云梦泽东翼水眼…它核心的琉璃‘海心’,是传说中能穿幽冥、分割虚实的异宝。它感应到了你血脉里的‘龙枢火种’,也在感应龙王庙下那条被部分唤醒的孽龙之力。”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它或许是唯一能凿穿那‘纵目之锢’,触及你母亲的器物。”
他走到剑匣旁,并未触碰剑身,只是用指尖极其敬畏地拂过黑檀木匣的边缘。“但神器择主。它沉寂千年,锋芒深藏,灵性内敛,非其主不能唤醒它真正的力量。”孙立诚的目光锁定胡宇轩锁骨的位置,那里胎记的灼热感正随着琉璃珠的脉动而加剧。“感应它…触碰它!用你血脉深处与之共鸣的‘火’,去试着点燃‘海心’!这是第一步,也是…唯一的路!”
胡宇轩的心脏疯狂擂动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死死盯着那颗幽蓝的琉璃珠,那冰冷却又隐隐召唤着他的脉动。母亲在生死罅隙中挣扎的衣角、那巨大冰冷的纵目凝视…这一切都化为一股决绝的力量推着他向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江水的寒气、血的腥甜和玉石冰冷的气息。然后,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颤抖却无比坚定地,将指尖,轻轻触碰向那颗镶嵌在神剑核心、名为“海心”的冰蓝琉璃——
指尖触及琉璃珠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瞬间刺透皮肉直抵骨髓!那寒流如此猛烈,仿佛要将他的血液和灵魂都一同冻结!紧接着,一股源自胎记深处、滚烫如岩浆的灼热洪流猛然爆发,顺着血脉汹涌奔腾,狠狠撞上了指尖那股极致的冰寒!
“嗡——锵!!!”
一声低沉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剑鸣陡然在斗室内炸响!那绝非金属的震荡,更像是沉睡巨龙的古老咆哮!越王勾践剑通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冰蓝色光芒,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幽暗的密室!
胡宇轩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强烈的冰火冲击几乎让他瞬间晕厥。但他咬着牙,死死支撑着,眼看着那菱形暗格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在剑身上狂野地游走蔓延!那颗“海心”琉璃珠光芒暴涨,核心深处一点极其尖锐的金红色光芒猛地亮起,像沉睡的眼眸骤然睁开!它炽热而锋利,带着洞穿九幽的无匹意志,瞬间穿透了密室的重重壁垒,遥指龙王庙的方向!
与此同时,胡宇轩锁骨处的胎记猛地一炸!剧烈的灼痛感中,一缕细微却坚韧无比的金红色火线,如同被唤醒的古老血脉之弦,从他胎记深处激射而出,与剑格琉璃珠中那点炽热锋芒倏然相连!无形的共鸣在少年与神剑之间轰然建立!
“铮!”
冰蓝光芒骤然收敛,剑鸣余音在斗室内袅袅回荡。剑身恢复了古朴沉凝,但那菱形暗格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隐晦流转的金红光痕。黑檀木剑匣的边缘,靠近琉璃珠的位置,竟诡异地变得微微温热。
孙立诚死死盯着那恢复平静的古剑,镜片后的瞳孔急剧收缩,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猛地抬头看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死死站定的胡宇轩,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如同发现稀世奇珍般的震惊与狂喜:
“龙枢火种…真的点燃了‘海心’锋锐?!好…好!孩子,这剑…它在呼应你了!这是钥匙的第一齿!” 他一步上前,枯瘦的手用力抓住胡宇轩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浑浊的眼底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誓言:“这把剑,必须握在你手里!只有你握着它,才有希望劈开那‘纵目之锢’,把你母亲…从青铜孽龙的眼皮底下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