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三十七年霜降后五日,神农祠前的晒谷场铺满新收的苦竹。林羽执《考工记》竹简立于石阶,火塘新添的柏木噼啪作响,将众人影子投在梁柱的麦穗飞鸟标识上。\"《考工记》云:' 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 如今松菌现世,正是天时地利,咱们分作四队,各尽其巧。\"
老刀的牛皮靴碾过苦竹碎屑,手中竹匕在晨光下泛着冷光:\"采菌如护苗,断根则次年不生。\" 他示意青壮汉子戴上新制的藤甲 —— 山藤浸过松油编成,轻如鸿毛却可挡蛇虫。小虎背着兽皮箭囊,囊口露出半柄竹匕,刃口用兽骨磨得发亮。
\"看好了,\" 老刀竹匕斜挑腐叶,离菌根三寸处切入,\"留蒂如留种,土中菌丝方得存续。\" 他忽然驻足,侧耳听山风掠过松针的声响,\"西南风带湿气,此方位必多菌。\" 汉子们跟着学 \"听风辨位\",李二却被藤甲硌得皱眉:\"老刀叔,这藤甲比铁铠还扎人。铁铠能挡蛇?\" 老刀敲了敲李二腰间的铜刀,\"当年我爹被五步蛇咬,正是藤甲救了命。\" 他转向小虎,\"把你编的兽纹藤甲给李哥,记住,山珍养人,人更要护山。\"
后山竹林里,张虎赤脚站在新砌的土灶前,额头汗滴落入火塘。灶上悬着五根苦竹,正被松明火烤得噼啪作响。\"火候太急则裂,太缓则弯不得。\" 他想起《天工开物》\"造竹器\" 篇,用竹尺丈量火焰高度,\"七分火逼青,三分阴定形。\"
小虎蹲在一旁,用兽骨模具在竹篓边缘刻山纹:\"哥,爷爷说山纹能避邪。\" 他刚刻完一只展翅山雀,竹篓突然开裂,火星溅在兽骨模上,烫出焦黑痕迹。张虎却笑了:\"裂处正好作流气孔,歪打正着。\"
三日后,首炉竹篓出灶。双层隔温结构里,内层垫着松针,外层编着小虎的山纹,提手处刻着 \"松菌不蔫\" 四字。张虎将竹篓浸过松油,在火塘边烤了整夜,竹皮呈现出琥珀色光泽:\"浸油三遭,烘燥两日,再弯制定型,这下能扛住三日山路。\"
工坊内,周婶的铜勺在陶釜中划出圆弧,新采的松菌在沸水中翻滚。\"《山家清供》说菌脯需 ' 汤焯去腥 ',可松菌香贵天然,焯久则味散。\" 她盯着釜边悬挂的沙漏,沙子漏尽时立即捞起菌菇,置竹筛沥干。
案台上摆着七只陶碗,分别盛着不同配比的岩盐 —— 后山岩盐含硝,需兑入三成灶心土去涩。周婶用竹制量勺取盐,每勺必过眼三遭:\"一钱盐提鲜,二钱盐压涩,三钱盐夺香。\" 试到第五碗时,李二突然闯入:\"周婶,商队明日就走,菌醢成了没?\"
\"急不得!\" 周婶敲了敲正在晾晒的菌脯,三蒸三晒后的菌肉呈现出玛瑙色,\"第三蒸要在申时初刻起灶,借西晒收火,方能留住松脂香。\"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张虎说竹篓能保三日鲜,咱这菌脯要保三月香。\"
卯时初刻,李二的商队在祠堂前整装。十匹骡子驮着新制的竹篓,篓中松菌用荷叶裹着,散发淡淡清香。林羽将陈县令的手书递给李二,黄绢上 \"牛角山珍\" 四个大字盖着县衙火印:\"州府山货行王掌柜,是陈大人同年,见此书如见官面。\"
\"知道了,\" 李二拍了拍腰间的牛皮袋,里面装着周婶连夜赶制的菌脯样品,\"若谈不成,我就去聚贤楼当街试吃,让州府百姓都知道咱们的松菌鲜。\" 他忽然指着张虎新制的竹篓,\"这山纹篓比陶罐体面,王掌柜必爱。\"
是夜,张虎独坐器械组,借月光修补开裂的竹篓。老刀悄然走入,递过一葫芦松油:\"当年你爹制猎具,最擅借物之性。这竹篓的山纹,倒像是从山里长出来的。\"张虎摸着篓身的山纹,想起小虎刻的山雀:\"老刀叔,您说咱们的竹器,能让州府的匠人也瞧瞧山野的巧思?\"老刀望向祠堂飞檐,麦穗飞鸟标识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当年神农氏教民耕织,靠的就是顺天应地。你这竹篓,不正是刻着咱们牛角村的天与地?\"
霜降第十日,四队各司其职。采菌队的藤甲在山林间若隐若现,制器队的土灶日夜不熄,加工队的陶釜蒸汽缭绕,商队的骡子铃声渐远。林羽站在晒谷场,看着小虎新刻的 \"山菌篓\" 标识 —— 那只振翅的山雀脚下,踩着的正是松菌与苦竹的纹样。
他忽然想起《考工记》末句:\"知者创物,巧者述之。\" 此刻的筹备,何尝不是古老耕织智慧的新述?当张虎为竹篓补上最后一道松油,当周婶在菌醢坛口系上麦穗纹封条,当老刀在采菌队布下听风的暗哨,牛角村的山珍之路,正从后山的腐叶堆里,从苦竹的清香里,从每个耕者的掌纹里,悄然铺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