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未到,牛角村的晒谷场已裂出一指宽的缝隙。林羽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见底的官塘 —— 本该漫过石埠头的溪水,此刻只剩几汪浊水,倒映着白晃晃的日头。自春分后滴过三场雨后,老天爷像忘了开闸,连后山的野蕨都卷成了枯毛刷。
\"林农正,粟苗打蔫了!\" 张虎抱着开裂的陶壶跑来,壶里的水泼在地上,瞬间被焦土吸干,\"周婶家的大豆叶子卷成了烟袋锅......\"
祠堂里挤满了愁容满面的村民。张大叔吧嗒着旱烟,烟灰簌簌落在泛白的眉梢:\"县学的老先生说,这是 ' 赤魃过境 ',要抬土地神绕村祈雨......\"
\"抬神不如抬水。\" 林羽铺开画在绢帛上的《水利图》,上面标着后山暗河的走向,\"去年修的蓄水池还有三成水,只是从蓄水池到田地的渠沟,经不住这样的日头晒。\" 他指向图上的竹筒符号,\"咱们把渠沟改成竹筒滴灌,水走筒中,减少蒸发,还能直接浇到苗根。\"
李二突然冷笑:\"说得轻巧!竹筒要砍多少?后山的竹林早被晒枯了......\"
\"没枯!\" 张虎梗着脖子插话,\"我今早看见竹林深处的箭竹,竹鞭下还有潮气!\" 他掏出怀里的竹节,内壁凝着水珠,\"哥说过,竹鞭藏在深土三尺,旱魃晒不透!\"
村民们窃窃私语。周婶摸了摸怀里的布袋,里面装着最后的粟种:\"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等着苗枯死强。\" 她看向林羽,\"需要多少人手?\"
三天后,后山深处响起此起彼伏的斧声。张虎带着六个青壮汉子,在竹林里寻找碗口粗的老竹 —— 这些竹节长、竹壁厚,最适合做输水管道。林羽则带着张大叔勘测暗河,用洛阳铲在背阴处挖出渗水点,砌起三尺高的陶土蓄水池,内壁抹着从河底挖来的胶泥,防止渗水。
\"记住,竹筒接口处要用桑皮纸裹三层,再涂桐油。\" 林羽演示着如何用竹篾将两节竹筒捆紧,\"滴灌孔要开在竹节下方,离地三寸,正对苗根。\" 他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的滴灌带,眼前的竹筒虽粗糙,却因势利导,利用了竹子天然的中空结构。
半个月后,第一条滴灌管道贯通。当清澈的溪水从竹筒小孔滴落,在粟苗根部溅起细泥时,围观的村民发出低低的惊呼。周婶蹲下身,用手指蘸了蘸湿润的泥土,突然抬头笑道:\"跟刚下过小雨似的,苗叶尖上还挂着水珠呢!\"
但挑战远未结束。蓄水池的水量仅够维持十亩田,剩下的二十亩望天田仍在龟裂。林羽盯着《农政要览》里的 \"区田法\",突然想起现代的覆膜保墒技术 —— 虽没有塑料薄膜,却可用浸过桐油的桑皮纸覆盖苗根,减少蒸发。
\"张虎,带几个人去镇上买桐油。\" 林羽掏出陈县令给的劝农帖,\"就说青阳县农社要用,记在官账上。\" 他又转向张大叔,\"咱们把整块田分成三尺见方的小区,每个小区周边垒土埂,下雨时能积住露水。\"
旱灾最烈时,牛角村的田间出现了奇特的景观:青竹搭成的输水架纵横交错,桑皮纸覆盖的苗根像盖着雪白的棉被,就连最干旱的坡地,也因区田法保住了三成幼苗。邻村的百姓站在山梁上观望,只见牛角村的田垄间,星星点点的绿意倔强地生长,如同旱魃肆虐下的一片绿洲。
\"林农正,蓄水池的水只剩底了!\" 张虎的喊声惊醒了趴在竹简上画图的林羽。他揉了揉熬红的眼睛,看向窗外 —— 月明星稀,正是一天中最凉的时候,却感受不到半丝水汽。
\"把竹筒滴灌改成隔日供水。\" 林羽咬了咬嘴唇,\"再把后山的野藤砍来,编成遮阳棚,给幼苗遮荫。\" 他知道,这已是最后的办法,若再不下雨,连区田里的粟苗也撑不过三天。
深夜,林羽独自坐在蓄水池边。月光照亮他手腕上的苎麻绳,绳结上的谷穗早已干枯,却依然紧紧蜷曲着。他忽然想起现代的人工降雨技术,可惜在这个没有碘化银的世界,只能靠老办法 —— 他摸了摸怀里的《土脉镜使用手册》残页,上面用炭笔写着:\"旱时保墒,涝时排水,农者之要,在顺天时,更在尽人力。\"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东山时,张虎突然冲进祠堂:\"哥!后山有雾!\" 林羽猛地站起,只见远处的笔架峰腰缠白练,潮湿的风里带着久违的土腥气。他抓起竹制水瓢,大声喊道:\"乡亲们,把所有的陶罐、木桶都搬到晒谷场 —— 老天爷要赐水了!\"
雾气在正午化作细雨,虽只有三指宽的雨量,却足够让滴灌系统重新运转。当水珠再次滴落在粟苗根部时,林羽听见身后传来抽噎声 —— 周婶正捧着刚舒展的豆叶,眼泪滴在叶片上,比露珠更晶莹。
这场旱灾后,牛角村的竹筒滴灌法传遍了西南道。陈县令亲自带人来考察,看见满山遍野的青竹管道如血脉般贯通田垄,不禁叹道:\"昔大禹治水疏而不堵,你治旱却能截流而润,真乃农界奇人。\" 他当场下令,将牛角村的经验写入《青阳县抗旱十策》,发往各乡。
而林羽知道,真正的胜利不在击退旱魃,而在让村民们相信:当老天爷闭着眼时,他们手中的锄头和竹筒,也能在土地上凿出希望的细流。当秋风吹动晒谷场上的稻草人时,那些曾被旱魃烤焦的田垄上,新播的冬麦已冒出嫩芽,在竹筒滴落的水珠里,轻轻摇晃着脑袋,像是在向这个不屈的村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