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顺着东西宽道一路向东走,马蹄哒哒,扬起一路尘土。行出好一段路,约莫十多里,又碰到一条南北走向的土官道。车辕一转,折而向北。再走上十多里,就瞧见一条溪水,悠悠地自西向东流淌。
车子缓缓驶过木桥,来到了南华山脚下。
路东的一片高地上,有一座客栈和一片村落。
客店大门口挂着的红纱灯笼,上面写着一个篆体的“刘”字。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客栈东边,稀稀拉拉地住着几十户人家。
向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土山,从西往东蜿蜒伸展,气势雄伟。那山形,曲曲弯弯,似一条沉睡的巨龙,散发着一种古朴的威严。
河监手指着山,给庄周解释:“这便是南华山,西南起于四柳树(今东明县高村),路过监河衙门,一路往东绵延几十里。这山啊,对防洪可起了巨大作用。”
河监又指指南北路西,问庄周:“你瞧那片高地咋样?”
庄周顺着河监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南北路西,南华山脚下,有一片高地。高地上漆树长得密密麻麻,棵棵粗壮挺拔。高地前边,一道溪水潺潺东流。“汩汩”的流水声,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再往西,是一片湖水,阳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像无数颗细碎的宝石在闪烁。湖面上,鸥鸟自由自在地翻飞鸣唱,给这宁静的画面平添了几分灵动。
这片高地,背靠着山,前面又有湖水映照,风景美得让人心醉。庄周忍不住夸赞:“此地后有依靠,前有水照,真是块风水宝地啊!”
河监和庄周下了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在漆树间慢慢西行。微风轻轻拂过,漆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吟唱。虽说正是农历七月,偶尔还能看见有树叶飘落,打着旋儿慢悠悠地落地。树下的花草,虽说有些零乱,但依旧长得颇为茂盛。鸟儿在枝头欢快啼叫,这此起彼伏的鸟鸣声,不但没打破这份宁静,反而更衬出此地的清幽静谧。
庄周又一次赞叹:“这里依山临水,祥瑞东来,风柔日暖。要是能长久住在此处,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河监笑着说:“看来贤弟是真喜欢上这儿了。这地儿本是我爷爷沐浴的地方,靠着华山的这片高土岗,以前就是片荒地。回头我让河工在这儿给漆园长另建一处房屋便是。”
庄周赶忙躬身施礼,一脸感激:“兄长这份恩德,叫我如何报答才好?”
河监顺着自己的八字眉,一脸和蔼地看着庄周,缓缓说道:“给漆园长令建住房,这本就是公事。不过建房有规定的数额,要是超出了,多花的部分,日后就从你薪水里扣除,你也别觉得有啥负担。”
庄周心里暗喜,这地方风景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摆脱岳父大人没完没了的唠叨。而且离楚都郢地远,也能少一分危险。这么想着,庄周忙说:“兄长一定按公文规定来,建几间草房就行,千万别过多破费。”
河监站在高地上,手指引着道:“在高地上建院,从东西溪水南岸往这边修条路,在溪水上建座木桥通向北院。贤弟,你看这样设计可好?”
庄周笑道:“甚好,看来兄长精通《周易》啊!”
“哪里,哪里!让贤弟见笑了。”河监连连摆手。
两人说笑着,来到刘家客店,找了个位置坐下喝茶小憩。茶水冒着热气,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稍作休息后,他们乘车顺着土慢坡大路,一路来到南华山山顶。两人弃车在山顶步行。
山上的风比山下更凉爽些,吹在身上,让人精神一振。
极目远眺,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远处原野与蓝天白云相接。山脚下的村落、田地,像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错落有致地铺展开来。
南华山,似一条雄浑的土龙,横亘东西。那防洪土堤,依着南华山的山巅蜿蜒修筑。踏上土堤,一条宽阔平坦的土路向前延展,质朴而又坚实。 南华山北边,濮水浩浩荡荡,奔腾不息。河滩上,大片绿草如茵,肥沃得仿佛能攥出汁来。其间,小片秋花星星点点,恰似绸缎之上精心绣就的图案,精美绝伦。几道岔水在日光下闪烁,波光粼粼,如细碎的银片洒落。野兔在草丛间欢快蹦跳,水鸟于水面上轻盈翻飞,好一幅鲜活灵动的秋季盛景图。
庄周深深地吸了一口山上清新的空气,心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他想着,以后能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伴着鸟鸣虫叫入睡,迎着日出日落醒来,远离尘世的喧嚣与纷争,该是多么惬意的日子。
河监在一旁,看着庄周陶醉的模样,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给庄周选的这个地方,算是选对了。
两人在华山山顶漫步许久,感受着大自然的雄浑与壮阔,心中都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庄周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漂泊与追寻,如今终于要在这南华山脚下安定下来,心中心情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各种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他说不清是遗憾的苦、失落的酸,还是对未来说不清楚的辣。
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在这新的住处,继续思索那些困扰他许久的人生哲理。
河监,看着庄周,似乎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他拍了拍庄周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也有对这份友谊的珍视。
庄周见了学友河监,顿觉精神有了依靠。当不当漆园吏,他不太在意。只要河监能帮着寻个干木工活的生计,也好给一直帮扶自己的老岳父有个交代。要是能搬个新家,那更是方便许多。
第二天,庄周辞别河监,返回田集。河监一行人,送他到大路口。
庄周挥挥手,骑上那匹白蹄乌嘴的枣红瘦马,踏上了归程。脑海里尽显家人模样。他真的想家了。
庄周游学许久,一路上感慨万千。他自觉看透了世间诸事,也领悟了人性的复杂。心中诸多感触,促使他想提笔写篇文章,将所思所想诉诸笔端。
想当初,爷爷带着家人四处奔逃,向来是四海漂泊,居无定所。
如今他二十好几,一直生活在岳父身边,就似一棵稚嫩小树,长久被一棵参天大树庇护。大树虽能替小树遮挡风雨,可对小树的成长而言,未必全然是好事。毕竟,他可是个怀揣理想的人呐。 树受生存条件束缚,一旦挪动,或许难以存活;可人不一样,人有适应环境的本事,能不断进取、自我改变,适时做出改变,说不定能迎来更多生机。
他沿着南北土官道,向南三十多里,过了户牖邑县城,再向西南走三十多里。
田集村北的盐碱地,在阳光照耀下,依旧泛着黄白之色。地面草丛里,似乎多了些箭簇、蝼蛄之类。
那口古井还在,旁边的柳树也静静伫立,街道依旧破旧。自家的茅草房,好像翻新过了。
还未进栅栏门,就听到孩子欢快的嬉闹声。这熟悉的一切,瞬间让庄周心中涌起亲切、欣喜之感,幸福与激动也交织其中。
他心里一直挂念着奶奶和母亲,也牵挂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而对爱妻田珞,更是思念至极。她那脸蛋儿,滑嫩如脂,手感温热;她的手,也是滑溜溜、热乎乎的,仿佛还残留着昔日的温度与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