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历一百三十年,暮春三月,扬州城柳絮似雪。
秦朗立于朱雀桥头,望着护城河上往来如织的画舫,袖中藏着的鎏金令牌微微发烫。这是京城国子监的通行符,此刻却比不上腰间玉佩惹眼——那是块羊脂白玉,刻着半朵并蒂莲,是温清悠昨日塞给他的,说是“入场吉利”。
“秦公子,该走了。”
护卫张龙的声音打断思绪。这位黑脸汉子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过人群。今日扬州城万人空巷,街衢两侧挤满了踮脚张望的百姓,有卖糖画的老汉扯着嗓子叫卖,也有绣楼女子抛着绣帕笑闹,更远处传来锣鼓声,想是刺史府的仪仗队已到了演武场。
一行九人穿过熙攘的街市,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秦朗数着沿途匾额,忽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三骑快马疾驰而过,为首之人披着玄色大氅,腰间悬挂的玉牌刻着“漠北书院”四字。他转头时,恰好与马上的年轻男子对视——那人眼角斜飞,眸中似有寒星,正是漠北书院的叶寒舟。
“秦公子,看什么呢?”
温清悠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今日着一袭月白襦裙,外罩浅紫纱衣,发间别着支白玉簪,倒比平日在国子监时多了几分灵动。不等秦朗回答,她已指着前方,“快看,是青州清风书院的人!”
街角处,一群身着青衫的学子正缓步而行。最前方的夫子长须及胸,正是以骈文闻名的徐墨渊。他身旁的少年负手而立,衣摆上绣着竹叶暗纹,应是沈砚。此人素以“七步成诗”着称,此刻却皱着眉盯着街边茶棚,似在思索什么。
“秦公子,栖梧书院的人也来了。”
林诗允从右侧凑近,她惯爱穿男装,此刻束着玉冠,倒真像个俊朗书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栖梧书院的队伍正从巷口转出,为首夫子手持罗盘,身后学子捧着青铜浑天仪,果然是格物致知的做派。
行至演武场入口,巨大的朱漆牌坊上悬着“文韬武略”四个鎏金大字。扬州刺史洛洪早已候在门前,这位中年官员笑容可掬,与各书院代表寒暄时,目光扫过秦朗时微微点头。直到看到漠北书院山长带着苏烈等人入场,他才抬手示意开门。
演武场内,八座高台呈八卦状排列,分别对应诗词、策论、兵法、格物等科目。正中央的主台最高,供评判官员就座。秦朗注意到,主台左侧坐着位戴帷帽的女子,面纱下露出的下颌线条凌厉,——莫不是云溪书院的赵萱?
演武场东侧忽然传来环佩声,江州临江书院的队伍姗姗来迟。为首夫子陆承渊身着青布襕衫,腰间悬着柄断纹古琴,身后跟着的顾言抱臂而立,目光挑剔地扫过主台,倒像是来挑刺的。那苏婉清却不同,她半掩面纱,手中握着卷《考工记》,行经格物台时,指尖轻轻拂过台上摆放的铜漏,眼波微转。
“秦公子!”
清脆的呼喊声从右侧传来。秦朗转头,见白露书院的洛云舒正隔着人群挥手,她今日换了身茜色襦裙,腰间系着条攒珠锦带,远比昨日在刺史府相见时明艳。身旁的李景逸苦着脸,显然是被这位洛小姐强拉过来的。
“洛小姐今日也来参赛?”秦朗含笑拱手。昨日在刺史府,洛洪曾提及女儿偏爱诗词。
洛云舒眨眨眼,:“父亲说要我见识世面,可别输给你们国子监的才子们。”
话音未落,栖梧书院的格物台方向传来哗然。只见栖梧学子正调试浑天仪,那铜制齿轮竟与秦朗记忆中国子监秘阁的图纸分毫不差。武夫子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却被林夫子不动声色地按住。
雍州云澜书院入场时,气氛陡然庄重。山长曾怀古拄着拐杖,身后两位夫子抬着箱帙浩繁的典籍,四名学子皆着深灰长袍,唯有左首的少年腰间别着柄短笛——据说此人善用《管子》之术论民生,昨日在客栈曾与李云争论漕运利弊,差点掀翻茶桌。
燕州“苍梧书院”的队伍最是奇特。山长孟远舟背着药篓,身后跟着的四名学子竟各持农具:有人扛着锄头,有人背着竹筐,筐里还露出半株麦苗。路过农桑台时,扛锄头的少年忽然蹲下,用指尖捻起地上的土,对着阳光细看,惹得周遭百姓纷纷议论。
京城崇文书院的黄岩夫子抚着胡须,带着李云等人缓步而来。这位老学究最恨骈文,昨日在酒肆听闻青州学子谈论对仗工整,竟摔了茶盏。此刻他经过清风书院队伍时,故意咳嗽两声,惹得徐墨渊挑眉回望,气氛一时微妙。
致远书院的贺知涵则是另一番景象。这位公子哥儿摇着折扇,身后跟着的学子个个衣着鲜亮,腰间玉佩相撞叮当作响。行至主台前,他忽然驻足,朝戴帷帽的赵萱作揖:“久闻云溪书院赵姑娘策论如刀,不知今日能否有幸拜读?”话音未落,赵萱的帷帽无风自动,露出冷冽目光。
“肃静!”随着一声锣响,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洛洪走上主台,展开黄绢朗声道:“今岁大比,蒙陛下恩典,特遣监察御史观礼......”他话音未落,忽闻场外传来喧闹声,一队甲士簇拥着辆青幔马车疾驰而至。车帘掀开,露出半张敷着白粉的脸,竟是幽州鸿鹄书院的幽王世子陈靖。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传闻这位世子深得幽王宠爱,此次参赛不知要在兵法科闹出什么动静。
演武场四角,各书院旗帜次第升起。秦朗望着空中猎猎作响的“国子监”大旗,忽然想起临行前温祭酒的叮嘱:“大比之争,不在台面。”他握紧腰间玉佩,目光扫过各书院代表——青州沈砚的铜钱、漠北女子的狼牙、幽州世子的孤本,这一场看似文墨之争,怕是早已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