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十三年腊月,临安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瓦肆间蒸笼般的热气裹着豆香,老李头照例在卯时三刻推开豆腐坊的木门,却见青石板路上已挤满挎着布袋的百姓。
\"李家阿公,豆腐可还赊得?\"隔壁布庄的王娘子抱着啼哭的婴孩,鬓发散乱如枯草。老李头望着她皴裂的嘴唇,默默切了半块豆腐包好。自打上月漕运司换了新主事,米价便似插了翅的鹤,三日间从八十文一石蹿至三百文,连官府粥棚的米汤都清得照见人影。
后院传来细碎响动。老李头挑帘望去,却见个袒胸露乳的和尚倚在磨盘边,破扇子斜插后襟,酒葫芦滚落脚边。\"施主行善,可借一块豆腐与和尚解馋?\"那双醉眼却亮得惊人,仿佛能望穿人肺腑。
老李头将最后一块豆腐捧出时,没瞧见和尚嘴角扬起的笑意。豆腐坊门楣上赫然现出四句偈语,墨迹未干:
白玉变白银,月下现真身。
一块换一心,莫问何果因。
腊八这夜,老李头念着偈语辗转难眠。更鼓响过三巡,他轻手轻脚摸到后院,却见白日里换给和尚的一块豆腐正泛着荧荧微光。月光如水漫过青石槽,豆腐竟似活物般蠕动膨胀,待鸡鸣时分,一座雪白的米山已高出屋檐。
\"当家的,这米……\"老李婆子捻起一粒米对着烛光,米粒通透如玉,白洁发亮。
是夜三更天的米行,济公的破扇子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王财主粮仓的铜锁应声而落,米袋摞成小山。
第二天清早,前来排队买豆腐的百姓,有幸买到了平价大米。后院的大米被抢购走了大半。
老李头和家婆子正想歇一口气。门外忽闻嘈杂,米商王财主带着衙役堵在门前,官服上绣着的白泽兽在雪光里狰狞可怖。
\"好个刁民!竟敢私藏赃粮!\"王财主抖开带来的米袋,朱红\"漕\"字印触目惊心。老李头浑身战栗,却见婆子颤巍巍捧出半块发硬的豆腐:\"大人明鉴,这米是……是豆腐变的。\"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唯有济公倚在槐树上,破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
\"和尚且问,这米为何会自己长腿?\"济公突然将扇子插入米堆。王财主脸色煞白,正要呼喝家丁,却见手里米袋上朱红官印突然活过来般蠕动,像是一个血字,跑到了自己脸上。
人群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新任知县闯入,官靴踩碎满地月光。济公突然放声长笑,扇子直指知县官帽:\"大人可知,这顶乌纱该用多少石官粮来换?\"
公堂之上,知县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妖僧惑众,给本官拿下!\"济公却摇着扇子踱到米堆前,突然将整把米灌入口中。满堂哗然中,和尚嘴角渗出殷红血线,每滴血落地便化作金色偈语:
\"官仓鼠雀肥,民灶豆羹稀。\"
\"三更换三清,天道自循依。\"
知县正要发作,腹中突然绞痛难忍,张口吐出一块银锭,锭底赫然刻着王财主家印。王财主见状瘫软在地。
腊月廿三,小年。老李头将最后一斗米分给街坊时,济公的破扇子在雪地里划出最后一道弧光:\"白玉本无瑕,何惧红尘染?\"和尚踏着满地月光远去,只留下豆腐坊门楣上新添的墨迹:
善恶一念间,因果自循环。
市井藏大道,何必问神仙?
雪越下越大,渐渐掩住了公堂上的血迹,也掩住了粮仓里的米袋。唯有城隍庙的晨钟暮鼓,依旧在风雪中回荡着千年不变的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