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晨雾还未散尽,乌篷船便摇碎了秦淮河水的柔波。陆承安倚在雕花木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新配的玉珏——那是及冠之日父亲亲手所赠,温润的羊脂玉上,一面雕着傲雪寒梅,另一面则是凌云苍鹰。晨光为少年的眉眼镀上一层金晕,分明是苏清欢眼尾那抹婉转的弧度,却又在鼻梁处生出陆沉舟般锋锐的轮廓,恰似江南烟雨与塞北孤烟的奇妙交融。
后院练武场传来兵器相击的脆响,陆沉舟正持着玄铁剑指点家丁们练剑。剑锋带起的寒芒劈开晨雾,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白鸽。他望着远处亭子里伏案练字的儿子,剑穗突然重重扫过青石地面,惊得众人齐齐屏息。前日那封密报上的字迹犹在眼前:
\"陛下自登基以来,日渐沉迷炼丹修道,将司礼监张公公晋为掌印太监,特许其代批奏折。如今朝堂之上,三品以下官职明码标价,地方官进京述职皆需向张公公‘孝敬’,百姓怨声载道,多地已现流民......\"
\"老爷,前日当铺王掌柜送来的翡翠屏风,说是京中贵人所托......\"
管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沉舟握着剑柄的指节骤然发白。自从密报传来,陆府每日都会收到些莫名其妙的\"厚礼\",街头巷尾也总有些陌生面孔晃荡。昨日晨起,他甚至在书房窗棂上发现半枚沾着油渍的指印,形状分明与市井中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相似。
暮色四合时,陆沉舟在书房燃了一炉沉水香。案头摊开的舆图上,京城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起。门轴轻响,苏清欢提着一盏宫灯迈进来,月白色襦裙拖过青砖,像是夜色里流淌的银河。
\"承安今日在后院练了三个时辰的骑射,连晚饭都没好好吃。\"
她将温热的茶盏推到丈夫手边,\"这孩子,跟你年轻时候一个性子。\"
陆沉舟望着妻子鬓角新添的白发,喉间泛起苦涩。十八年前,他们为避朝堂纷争迁居江南,原以为能在这温柔乡里安度余生。可如今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皇家的风波终究还是漫过了千里山河。
\"清欢,你还记得当年先帝托孤时说的话吗?\"
他摩挲着案上的密折,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承安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汗意。少年胸前剧烈起伏,眼神却亮得惊人:
\"父亲,我都听见了!让我一同进京吧!\"
他解下腰间玉珏重重拍在桌上,
\"您教我骑射兵法,不是为了让我做个缩头乌龟!如今奸佞当道,正是儿郎报国之时!\"
烛火在少年脸上明明灭灭,陆沉舟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在金銮殿上掷笏谏言的年轻臣子,那个为护太子周全独战刺客的忠勇之士。苏清欢轻轻按住丈夫紧绷的肩膀,目光在父子二人之间流转,眼底泛起温柔的水光:
\"让承安去吧。我们一家三口,何时怕过风雨?\"
三日后,官道上烟尘渐起。陆沉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玄色锦袍猎猎作响,腰间佩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苏清欢的马车紧随其后,车帘半卷,露出她凝视远方的侧脸。陆承安骑着枣红马来回驰骋,时而与父亲讨论兵法,时而跑到母亲车旁讲述路边的趣事。
行至滁州地界时,暮色已浓。驿站外的老槐树下,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正围着火堆烤干粮。
\"听说了吗?张公公的干儿子在扬州当知府,短短半年就盖起了七进的宅子!\"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
\"还有那新来的盐运使,据说是拿了三千两黄金......\"
话音未落,忽觉背后寒意顿生,转头对上陆承安冷冽的目光。
陆沉舟勒住缰绳,望着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京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他伸手摸了摸怀中先帝御赐的玉佩,那上面\"社稷为重\"四个字,此刻烫得他心口生疼。这场与宦党的较量,或许比当年的夺嫡之争更凶险百倍,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孤身奋战的臣子——身后有同甘共苦的妻子,身旁有热血赤诚的儿子,他们陆家,定要在这浊浪滔天的朝堂上,劈开一条清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