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将护城河染成血色,粼粼波光里仿佛浮动着未散的硝烟。陆沉舟怀抱昏迷的陆承安跨进马车,玄铁护腕轻轻擦过车门,发出细微的声响。孩子沾满泥污的小脸紧贴着他胸前的甲胄,凌乱的发丝下,几处擦伤渗出的血珠已经干涸,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终于让他悬了七日的心脏重新落回实处。苏清欢踉跄着扑过来,发间素白的绢花在风中凌乱,颤抖的指尖抚过儿子脸上的伤痕,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承安绣着金线祥云的小鞋上:
\"我的儿......\"
车厢里弥漫着血腥气与药香的混合味道,暗卫匆忙准备的伤药散落在角落。陆沉舟解下披风将孩子裹紧,瞥见苏清欢腕间新添的淤青——那是方才混战中为护承安被人牙子抓伤的,青紫的痕迹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他喉结滚动,伸手将妻儿一同揽入怀中,三人紧紧相拥,谁也不愿先松开。苏清欢的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襟,陆承安小小的身子在两人中间起伏,马车外,陈越指挥暗卫清理战场的声音隐隐传来,却都比不上怀中这两具鲜活的心跳来得清晰。
回程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声响,车轮碾过石子时的颠簸,让承安在沉睡中不安地呓语。苏清欢轻轻哼起儿时的童谣,颤抖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突然,承安在颠簸中醒来,揉着眼睛往母亲怀里钻:
\"娘,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稚嫩的声音让苏清欢瞬间红了眼眶,她哽咽着应下,发间杏花早已不知去向,鬓角却沾着几缕儿子的发丝。
孩子靠在母亲肩头,絮絮叨叨说起这些日子的经历,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个坏人给我糖吃,我偷偷吐在墙角。\"
他伸出沾满污垢的小手比划着,
\"在驿站过夜时,我用石头在柱子上刻了小箭头,还把银锁丢在河边的石头缝里......\"
陆沉舟闻言猛地收紧手臂,心中翻涌起惊怒与骄傲。他怎会不知那些线索的珍贵——城郊渔夫的情报,荒岛上的银锁,皆是儿子用稚嫩的双手为他们留下的生路。月光透过车帘缝隙洒进来,照亮承安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苏清欢突然低头亲吻那片伤痕,泪水簌簌落在孩子细嫩的皮肤上。
当陆府的宫灯次第亮起时,海棠花瓣正被晚风卷着掠过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狮在灯火下泛着柔光,仿佛也在迎接小主人归来。承安挣脱父母的怀抱,跌跌撞撞跑向熟悉的庭院,清脆的笑声惊起檐下燕群。小家伙赤着脚踩过满地落花,在秋千架下转圈,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学他大笑。
陆沉舟望着儿子在花丛中打转的身影,忽然想起六年前他初为人父的那个雪夜。产房外的积雪厚达尺余,当产婆抱着皱巴巴的小婴儿出来时,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如今怀中这个会画画、会藏线索的孩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脆弱的小生命,这份成长带来的震撼,远比战场上任何一场胜利都更令人动容。
苏清欢倚着廊柱,看丈夫弯腰接住扑进怀里的承安。父子俩笑闹着滚在草地上,陆沉舟的银甲与承安的锦袍沾满草屑,月光为他们镀上银边,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无数个温暖的黄昏重叠。她抬手抹了把脸,才惊觉自己又在落泪——这次却是滚烫的、带着暖意的泪。指尖触到腰间承安常玩的虎头香囊,布料上细密的针脚,是她去年冬夜一针一线缝就的。
夜色渐深,陆府归于宁静。书房窗棂后,陆沉舟展开密报,烛火将\"血月盟残余势力仍在活动\"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他捏着苏婉柔临终前紧握的半截羊皮卷,上面诡异的图腾与玉牌暗纹如出一辙,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书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梆子声里,他听见苏清欢在隔壁房间哼着摇篮曲,混着承安均匀的呼吸声,飘进寂静的夜色。
而庭院阴影中,一株老槐树上,黑衣人的匕首正抵着密信,火折子亮起的瞬间,\"计划失败,需从长计议\"的字迹在火苗中蜷曲成灰,随风散入无边夜色。黑衣人望着陆府灯火通明的方向,面罩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腰间的血月盟腰牌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预示着这场较量,远未结束......